早晨起来,觉得尤为安静惬意。一个人下楼,听着木阶上发出“咚”“咚”的响声,觉得特别有趣。
由于我从小被爹爹抱着喂酒,酒量较一般人好上许多,所以倒没有觉得头痛。有一个好酒量是谈判桌上的利器,毕竟有的人是只能在酒桌上谈生意的。尤其是在军中,没有一个好酒量可是举步维艰。用爹爹的话说,军中是只认拳头和酒量的地方。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得按规矩来。据说当初傅伯伯在这上可是吃了不小的亏呢。本来酒量就不怎么好,一到军营,就被人灌了三大碗,之后又面临各种人各种理由的敬酒,偏偏又不好推辞,只好硬生生接下。之后又找人拼酒,强忍着把几个头头拼倒了,这才再军中站住了脚。后来才知道,他当时一出了营帐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勉强爬回营帐,吃了自制的解酒药才睡下。之后他就干脆滴酒不沾,找各种理由推辞庆功会,偏就有伤员在那里,众人自然不好勉强。最后干脆放弃他,另找目标了。
说起来这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自从政局稳定,先皇就召了父亲回京。他也自动交了兵权,从此就在这京城当上了华丽的囚徒。不过他也不抱怨,每每看到京城人民安居乐业,他就觉得值。为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们觉得值。一将功成万骨枯,昔年那些在沙场一路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所剩无几。他也倦了,虽心有壮志,却再经不起用那样大的代价去换。后来我想,我父大概就输在这一点上了,心不够狠。一念之仁,为人作嫁。
此后由于我父为人豪爽,乐善好施,结交了不少朋友。言官们自然又要多嘴了,说我父大摆筵席,分明是在营私结党,收买人心,对朝廷不利。凌府的门厅一时冷清,彻底成为一个囚笼,慢慢消磨了他的雄心壮志。后来我哥哥申请戍边,立下不少战功,爹爹也加封了一等功,世袭罔替,凌府风头一时无两。如今,不过昨日昙花,只余一捧余灰。
再去故地,恍若隔世。逝去的日子如梦,人们已经从那场大梦中醒来,一切如旧,再无从追溯。
让我没想到的是,此去帝京,倒真有一位故人。说起来,我凌家于他有恩。这个人就是陈县令。想当初的陈书生,十年寒窗,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一举中第,光耀门楣。彼时他已然过了乡试,奈何家贫,无法攒够钱进京赶考。适逢我家的一个家丁返乡探亲,听说了这件事,他又是个热心肠的。看了自己身上没有多少钱能帮他,就打算带他回京,看看能不能再我父那里谋个小工攒钱。那书生自然去了。我父听说了这件事,立刻拿出二十两纹银相赠,本想再多给一些,但书生坚决不同意,这才罢休。这书生辞别了我们,进了考场,据说考得还不错,但由于没有孝敬主考官,所以被分配到一个小地方当县令。他赴任以前,特来我家辞别,说知遇之恩,无以为报,他日一定报答。没想到他如今混得还不错,捞到这么一个肥差。只是不知道当年之诺,是否还有用。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还没有去找他,他倒是先来找我了。后来才知道,我的人接来后没什么掩饰,就直接入住了洛宅。他查了记录,大约是觉得我不简单,来拜访一下,探探底细。结果么,就遇到了我这个大惊喜。他又重新对我许诺,说当年之诺,没齿难忘。如有麻烦,请随时开口,万死不辞。之后便走了。临走时,他说,大小姐,你长得太像将军了。再遇故人,总算能弥补当年之憾。听了这句话,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们兄妹三人,大约只有碧儿长得像娘,杏眼,小鼻子,小嘴。而哥哥则是和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至于我么,基本上也是这个模子。尤其是眉眼,像极了爹爹。只不过我的眉毛更浓些,眼睛稍微大一些,嘴唇也略厚些,倒是像是个有些漂亮的男孩子。
五岁以前,更是被爹爹当男孩子来带,习武习文,琴棋书画,样样不肯落下。这功夫更是父亲手把手教导,完全是一个风格。等长大些,连叔伯们也说我像父亲。唉,这对于一个女子,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夸奖。
这次,我已经和陈老头商量好了,若是实在摆不平,自然会由他来摆平。怎么说也是他的家事。总之,一切无忧。
唉,可怜他的傻儿子还不知道他爹已经联合外人把他给设计了,不然,指不定找哪儿哭去呢。于是,他的傻儿子果然来砸场子了。
“姓洛的,识相的就把小娘子交出来。不然,休怪小爷我仗势欺人了!”
“哦。”原来还会用成语,还好还好,陈秀才至少没教出个文盲来。
“姓洛的,你老实交代,你和小娘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表姐。”
“原来如此,是大舅子啊,如有冒犯,还望多多见谅。”
“这个好说。咱们来算一算。我们店停业两天,一天进账五百两,恩,麻烦赔三千两。”
“三千两?太贵了吧”
“你看啊,我的员工都走了,我得重新雇人吧,这是一笔钱。而且桌椅也有损坏,要买新的。还有就是我受到了惊吓,也要给精神损失费。”
“你讹我呢吧!当我傻啊,两千两盘下你的店都足够了。没钱,有也不会给你!”
“这样啊,那可就不太好办了。”陈老头怎么还不来,快来收拾你家熊孩子。
果然,说曹操曹操到。
“大胆,混账!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少废话,还不快给我滚回家去,少在外面给我丢脸!”
“爹,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我可是你亲儿子!”
“回去。”
“是。”
“教导无方,让公子见笑了。”
“老陈,戏看得可好啊?怎么样,赔钱吧。”
“嘿嘿,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少给我打哑谜。老实说吧,你也不是当年那个愣秀才了,当年之诺,为何守约?”
“如果我说是为了信义,只怕我自己都不信。那我就直说了,是这样,有一位贵人,对您有意,所以特地卖他个人情。”
“好麽,你倒是算的一笔好账。”
“嘿嘿。”
“老狐狸。直说吧,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澜王。”
“为何?”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只怕是查出来了吧。”
“该死的。”
“劳烦公子跟老夫走一趟吧。”
此时,我心中只有四个字:祸不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