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雪泥听了楚岚这洋洋洒洒一番话，不由得立在原地。

    这番众生不分贵贱的说法他往日在僧尼口中听过，颇为不屑，只当是方外之人，不知人间事，如今听楚岚这样说，却别有一番新的体会。

    不过自幼学的三纲五常，到底根深蒂固，便道：“阿岚可知，本朝律法，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主人打杀了家仆，只需罚没银子，家仆打杀了主人，却要凌迟处死乃至五马分尸，你说的那些，多是些僧尼的禅机，入不得俗世。”

    楚岚笑道：“你知我是不信神佛的，又怎会拿那些禅机来说道，我也知你们此处讲究三纲五常，但三纲五常里头也是有瑕有瑜，何必奉为圭臬，言听计从？我若是被卖入侯府才遇见你，你又该如何看我呢？”

    应雪泥一时语塞，他初遇楚岚时，又哪里料到今日的倾心呢？

    楚岚微微一笑，道：“人生难料，你当年运筹帷幄之时，大概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倾心于一介差点被卖入侯府为奴的孤女罢？”

    这话说的十分坦荡，却又切中要害，应雪泥见她如此，也不拐弯抹角，正色道：“阿岚与我之间的缘分，却是与众不同的，我爱重于你，也与出身来历无关，皆出自于真心，但俗世种种，古来如此，圣人曾说‘贵贱有序’，天下人莫不听之信之，阿岚若要改这世道，怕是难上加难。”

    楚岚道：“我也没这本事，可改变不了旁人，不如先改变自己，茗月开条件就随她去，若是力所能及，咱们遂了她的愿望，自己也得偿所愿，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

    应雪泥听了这话，久久不曾言语，许久才道：“阿岚所言，我受教了。”

    楚岚道：“你当真想通了？”

    “得了阿岚点拨，我自然是想通了。”

    楚岚笑道：“我瞧着你方才脸色有几分气恼的，莫不是留了什么后手罢？”

    应雪泥道：“原先倒是想过几条计谋，不过如今都作罢了。”

    楚岚心中了然，若是他们今日不谈这一遭，以应雪泥的手段，茗月二人大概事后也讨不着好，如今应雪泥自己想通了，倒是皆大欢喜了，便道：“既如此，那顺王府之事该如何解决呢？”

    应雪泥笑了，道：“一开始阿岚不就想好了么？”

    楚岚有些踌躇，道：“人家如今是贵人了，也不知是否会卖这个面子。”

    应雪泥道：“若是此路不通，再谋划不迟。”

    两人相视而笑，上马回村了。

    到了住处，楚岚便回房，把上次那皇甫晴遗落的，刻了“齐”字和诗句的玉佩找了出来，她如今是顺王府的世子妃，放个把替身出来，大概不难。

    应雪泥见楚岚找出了那玉佩，沉吟片刻，道：“顺王是当朝一字并肩王，身份显贵，那皇甫晴既然已是世子妃了，恐怕规矩也多，这一趟却要阿岚自己去了。”

    楚岚点头道：“这是自然，你一个外男，若是上门求见世子妃，只怕人家能把咱们给轰出来！”

    两人谋划了一番，第二日便又骑马去了京城，顺王府的大门坐落在乌衣巷里，是闹中取静的地方，两人说好应雪泥在乌衣巷不远处的一个茶馆里等候，楚岚便要走，应雪泥犹不放心，道：“王府不是一般人家，若是对方不依，也不可争锋，咱们另想别的出路。”

    楚岚道：“我知道，放心吧。”说着便走了。

    她来到王府门前，见门房里坐着几个小厮，虽无事，也无人闲话，小厮见楚岚在门外张望，走出来一个，打量了楚岚一番，见她穿的体面，也客气了几分，道：“娘子何事？”

    楚岚笑道：“我姓齐，与府上世子妃是旧交，今日前来叙话，还请代为转达。”

    小厮心知这世子妃是出身寒微，但世子妃也实在会做人，家中仆役除了顺王妃那儿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便有心传达这事，若真是旧友，就是一份功劳，便不是，也显得自己上心，于是道：“娘子等着罢。”

    说完就进去了，过了好一会，出来一个体面婆子，引着楚岚从侧门进了王府。

    楚岚也去过不少体面人家，入王府还是头一遭，只见里头的建筑恢弘大气，与众不同，但也不敢细看，垂着眼，跟着走。

    这王府是大宅，他们走了许久，才走到里头世子妃居住的逐云堂，婆子领着楚岚进了前厅，从抄手游廊往前走，就到了一间茶室模样的地方，婆子道：“娘子稍等，世子妃一会就来。”

    楚岚颔首，见房里有桌椅，便坐了下来等。这一等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她听见门外环佩叮当的声响并一阵脚步声，忙站起身，茶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宽松银紫色麾衣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

    这便是皇甫晴了。

    皇甫晴与初见之时相比已大不一样，满头珠翠，雍容华贵，只有那张温柔秀气的脸端庄依旧，此刻却隐约带了一丝急切忐忑，见了楚岚，她有些惊讶，甚至有淡淡的失望之情。

    只因下人来禀告，说有个齐娘子找她，她一听齐字，心里便突突一跳，五味陈杂，忙命人领进来相见，没料到却是楚岚，那日在她家中借宿一宿，本以为是相见无期了，没想到她又找上门来，心中又不知她为何而来，故而迅速恢复了镇定，笑道：“原来是娘子，果然有缘。”

    楚岚也笑了，道：“那日匆匆一别，竟不知是这样的贵人，今日寻上门来，却是有事相求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直接，倒比那些遮遮掩掩打秋风的要爽利许多，皇甫晴会意，对身边的丫鬟婆子道：“下去吧。”

    丫头婆子便退了出去。

    皇甫晴走过来坐下，见楚岚还站着，道：“娘子不必拘束，请坐罢。”

    楚岚便坐下，笑道：“多谢世子妃体恤，我也不说那些虚礼了，今日前来，一是当日您落在我家一样东西，我带来还给您，二来我一个姊妹被拐子贩卖为奴，被府上买了，充作庙里的替身，她却是有俗世姻缘的，求告到我那儿，我便想替她讨府上一个恩典，放她出去。”说着，楚岚便把那玉佩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皇甫晴见了那玉佩，微微有些恍惚，她想起一些久远的，被自己刻意遗忘的画面。

    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