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从小巷回到正街,路过一个小超市,童然买了一瓶酸奶递给铁头。
铁头红着眼眶,静静地看着她,他发现,她和吕奕真的是一类人,看似淡漠,对谁都不关心,其实内心有着为另一个人撑起一个世界的柔软。
他摸着头上的帽子想道:小金鱼,我真的遇见了很好的人,那时候,如果她在,一定也可以保护你吧……
童然不知为何他的眼睛里蒙上一层哀伤,伸手摸着他的帽子,没有说话。
天光逐渐暗下来,她开着铁头的车行驶到一片郊区,四下都是荒地和自建楼,颇为荒凉。
车停在一栋自建楼门口,门口贴着几个字——林建诊所。
铁头推开门,诊所里灯光昏暗,没有开灯,隐隐能看见一个人靠在透着光的门边抽烟,看见他们进来,那人将烟熄灭,走出来,“你去哪儿了?”
铁头支支吾吾,没敢正面回答,“峰哥,吕哥好点儿了吗?”
周峰点点头,神情冷肃:“死不了。”
铁头噤了声,往里面走去,这时,周峰才看见铁头身后的人,黑色的瞳仁猛地一怔,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诡异的红晕,结结巴巴喊了一声,“童姑娘。”
铁头听得后背发麻,心想峰哥这也忒现实了,跟他们这群男生说话的时候,脸跟绷了皮似的,严肃得吓人,怎么到人家姑娘这儿,又是脸红,又是结巴,发自内心的鄙视他,到底还是吕哥好,从不搞性别优待。
童然站在门外没进来,脸上淡淡的,“你伤口好些了吗?”
他从屋里走出来,红着一张脸点点头。
随即又是相顾无言。
“那我走了。”
周峰再度诧异,“你不看看他吗?”
“你希望我看吗?”
周峰哑然,他的确不希望在这里见到童然。
“童,童姑娘,不管你怎么样,我真的都是为你好。”他看着她,目光真挚。
她发现周峰也好,吕奕也罢,他们和唐墨都是一样的,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其实说到底,就是不信任她,无非就是觉得她知道这个事以后,只会有害无益。
“我明白了。”童然抬步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以后,周峰身上传来信号连接时刺耳的信号声,摸出来,是一个对讲机。
“峰哥,熊老大的车开进来了。”
周峰回答一声“知道了”,便走上前拦住童然,“童,童姑娘,我希望你等一下再走,待会儿有人要过来。”
不管是出于对她的庇护,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和警察有牵连,他都不希望熊老大的人看见她。
沉默半饷,她开口问道:“在哪儿等?”
他将她交给铁头。
铁头眼眶又红了,估计进来又看了吕奕一次,他将她推入那间唯一亮着灯的房间,然后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那是一间病房,四周的墙壁下面半边都刷着浅蓝色的漆,白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心电监护仪。
上面显示着呼吸、脉搏、心率。
她走至病床前,蓝色条纹的棉被下是一张苍白的脸,眼窝深陷,嘴唇毫无血色,头上缠着厚重的纱布,使他的脑袋看起来大了很多,却依旧有血渗出。
她突然明白铁头为什么会哭。
直到此时,她才对铁头口中的“吕哥,像死了一样”的形容有了一些真实感。
她掀开棉被的一角,一个用红绳挂着的白玉观音从他胸前滑落下来,落在他结实却有乌青的胸膛。
“吕哥的身上,没有一处外伤,但是内脏都有出血。”这是,铁头上车以后跟她说得第一句话。
她的手紧紧攥着条纹色的棉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眸。
她的心里横生出一股气,双手撑在他的肩臂两侧,俯身看着他紧闭的双眸质问道:“吕奕,你是我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
没有声音回答她。
“要死要活,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他依旧沉默。
她似乎还不解气,将盖在他上半身的棉被拉扯开,胸口、腹部、腰部,全是成团成团的乌青。
风,从微微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他不想她的余生再有漂泊,于是改变原有的计划,迫切地省略步骤,借邓铜之手杀了何岩,直接给予一个无法让她信服的答案。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哪有资格来救我?”她抿着唇,声音里带着懊恼,为什么是他,在她心里被骂人渣都是抬举的人。
明明他自己都在泥潭里。
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这时,她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连忙起身,躲到门后,所幸,脚步声在门外便停止了,透过缝隙,能看见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站在门外,相貌普通,穿着一件绿色的棒球服,像一个刚刚下课的大学生。
“既然峰哥不欢迎,那我就不进去了。”
周峰挡在他面前,面色沉着,“说事。”
陈东四下扫了一眼,似乎在暗示周峰让其他人出去,周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其他人便走了出去。
门外,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熊哥,就让我问一句,你跟吕奕愿不愿意跟着他干?”陈东抽了抽鼻梁上的眼镜,“黑沙可以给陈东的,熊哥也可以给你们。”
周峰站在端正,下巴微收,眼睑上抬,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
“陈东,我们跟了熊哥,你怎么办?”周峰不喜笑,大多数时候,都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严峻。
“我无所谓。”陈东耸耸肩,“有钱大家一起赚,来了就是兄弟。”
兄弟?
周峰挑眉,“我知道了,等吕奕醒了,我会告诉他。”
陈东点点头,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周峰,目光若有似无地从门缝扫过,“一点儿心意,早点康复。”
周峰没有拒绝,“谢谢。”
陈东转身离开。
童然眉头微皱,黑沙和熊瞎子——邙山最大的两个地头蛇,两人不合已久,因他们不合,在整个邙山形成相互制约的局面,双方都不敢太过高调,这也是邙山公安一直没有行动的原因。
明知吕奕是黑沙亲外甥的情况下,为什么熊瞎子会来拉拢吕奕?
或许正如铁头而言,吕奕这一身伤,都拜他舅舅所赐。
从市区驾车出来的时候,她曾在车上问过铁头,为什么不去医院?
铁头的回答是:在医院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但是吕哥家里人都死完了,没人可以签。
“他不是有一个舅舅吗?”她记得在审讯室门口有人说过的。
铁头耷拉着脑袋,低声道:“就是他舅舅把他打成这样的。”
“为什么?”她向来不喜欢过问别人的事,这一次,却是没有忍住。
铁头说,因为朝霞市发生的一件事。
熊瞎子的人——何岩,死在一个废弃的工地里。
黑沙的人——邓铜,被警察抓了。
让吕奕去找的人——秦仁,下落不明。
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和吕奕有关,王海更是想将杀死何岩的罪名扣在吕奕头上。
“然后呢?”童然看着前方笔直的碎石小路问道。
然后,有人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