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夕阳横斜。
他们在附近吃过饭回到民宿,湖边对岸的小镇星星点点地亮起灯,仿若星辰。
院落里,小老板正在唱歌——
“……
让没发生过的梦都做完
忘掉那些过错和不被原谅的青春
直到有一天我不再歌唱
只担心你的未来与我无关
如果全世界都对你恶语相加
我就对你说上一世情话
还有我们的故事
自始无终
……
你来的那天春天也来到
风景刚好”
老板改了调,原本淡淡的民谣,飘出像酒一样深情和浓烈。
听到第二段的时候,童然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吕奕的身上,恰好他也正在看着她,生出花簇的树枝横叉在他们中间,他伸手拂去树枝,站在她面前。
春风里,他眉眼含笑,恰似少年。
“你以前就这么爱笑吗?”她仰视着他问道。
“啊。”余音绵长,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清的意味,“你呢?从前就这么喜欢笑?”
他在揶揄她。
在四方镇,她从来没有对他笑过,哪怕只是一个和蔼的眼神都不曾有,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她望着他的眼睛,哪怕一个抬眸,都带着笑意。
她听出话里的深意,想气又不禁扬起唇角,“是啊。”
他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
她不再理他,伸手将他推开,走到前方的桌旁坐下。
经过昨天的大雨,民宿里,还是只有他们四个人。
五个人凑在一桌吃饭,地方方言混杂着普通话一起说,别有一番趣味,酒过三巡,小老板说的全是苦情话,眼睛里满满都是为情所困的茫然。
“我能给她的东西,可能不是她想要的,但我给她的东西,都是我最好的。”目光里含着泪,时刻都会哭出声的模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板,老板。”铁头听不下去,拉着小老板握着酒杯的手,指向自己头上的线帽子道:“你看这个,我姑娘给我织的。”
铁头什么时候有姑娘了?
童然被狠狠呛了一口,错愕地看向吕奕道:“真的?”
吕奕轻轻点了点头。
“我怎么没见过呢?”童然仔细回忆着于铁头相处的细节,何止没有见过,甚至都不曾听说,她以为铁头的生理和脑子一样没到开窍的时候呢。
“死了。”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平静,又那么一瞬间童然以为自己给听岔了,直至他重复一遍,才肯定下来,不是走了,是死了。
“老板,谁心里没个忘不了的人呢?走的时候,感觉一辈子就停在那个时刻了,其实不然,生活里无论少了谁,太阳还是会从东边升起来,日子还是照样过。”
“怎么死的?”童然不解道。
“被人勒死的。”吕奕的表情依旧平静。
童然一默。
“今年,她离开我的第五个年头。”铁头对着小老板伸出五根手指,“可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所以别难过了。”
他觉得他的现身说法,是在为芸芸众生排忧解难,殊不知说完之后,不仅小老板心里更堵了,就连童然也有些心塞。
然而吕奕反应平平,就连周峰也是一脸兴趣缺缺的模样,童然猜不出他们是见惯生死,所以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又或者只是一个谎言?
所幸有着这种疑惑的人,不止她一个。
“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难过?”小老板开口道。
“以前会,但是现在不会了,只是偶尔会想起她。”铁头摸着自己头上的帽子,扫过坐在一旁的吕奕,双手一拍道:“哥,你一定懂我。”
“我懂个屁。”吕奕回道。
“你不可能不懂!”铁头反驳道:“曾雄!你肯定记得!让我想想这是他死的第几个年头……”
吕奕的目光落在童然身上,又不动声色地移开,淡淡地说道:“第七年。”
“对,第七年。”铁头走过来,单手搭在吕奕的肩头,“以前多好啊……”
“嗯。”他没有再隐瞒,也没有全部坦白的意思,只是低着头应了一声。
“这么一说,我还真挺想他的。”铁头喝得多,身子打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道:“除了你,就他对我最好。”
“我对你不好?”周峰反问道。
“你啊?”铁头整张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嫌弃,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小院一静。
“嫂子,你之前是不是问过雄哥的事?虽然不知道为啥不能告诉你,但我不想骗你。所以,趁我醉了,你赶紧问。”
吕奕看着他,露出无奈地笑容。
铁头不看他,“反正等我酒醒,全部不认。”
“铁头,挺聪明的啊。”吕奕伸手在帽子上捋了一把,话音一落,桌上的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舅舅两个字。
黑沙。
“喂?”吕奕接起电话。
“你在哪儿?”黑沙沙哑的嗓子透着一股子鲜有的严肃。
“古城区这边。”他靠在椅子坐下。
黑沙声音一提,“你要是没事儿就赶紧回来,这两天出大事了。”
“发生什么事?”
“陆毅金让陈东送的那批货黄了,还被禁毒支队查了一个加工厂,现在正怀疑有内鬼呢。”
“怎么黄的?”
“不知道,陈东说,他让王海帮忙运的,王海说,是陈东的人接的头,两个人正闹得头疼呢。”
“陈东怎么想着让王海帮忙了?”
“谁知道。”黑沙也头疼得厉害,“我看熊瞎子那样,就是想把这件事算在我头上,你赶紧回来。”
“行。”
吕奕挂断电话。
“什么事?”周峰开口道。
“让陈东运的那批货黄了,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周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嫂子,你快问我。”铁头并不关心吕奕在说什么,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童然。
童然从吕奕的话里回过神来,笑道:“你喜欢他吗?”
“为什么不喜欢?对我好的人,我都喜欢。”铁头笑起来,“话说嫂子,你和雄哥有一点儿还真像,都爱拿牛奶哄人。”
她唇角的笑容一僵,转即又是释然,“啊,因为我小时候我哥老拿牛奶哄我。”
“你还有哥哥呢?”
童然点了点头。
“在哪儿呢?”
“死了。”
铁头的嘴错愕地张开,又轻轻合上,“怎么死的?”
她低头一笑,“不知道。”
“死多久了?”
“七年了。”
周峰的目光落在吕奕身上,似乎在问他知不知道这件事,而后者一脸了然于心,显然早就知道曾雄是童然的哥哥。
“我妈死得早,我爸又忙工作,没人管我俩,我爸就请了一个阿姨,可阿姨什么都不做,总凶我们,还要打人。”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这些事,可再次回忆起来,才发现这些记忆犹如大树的根部,深深盘踞在脑海,“我打电话跟我爸告状,我爸说一定是你们惹人家阿姨生气了,还打电话给阿姨道歉,说我俩从小没人管,缺乏家教,谢谢阿姨帮着他管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