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伸手搂过她。
入夜的小镇，山峰叠峦，隐隐能看见连绵的轮廓，街沿下坐着乘凉的人，聊天的声音盖过麻将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你怎么在这儿？”她瓮声瓮气地问道。
“陈欣之前来找过我，跟我说，她要是死了，就把她的骨灰带回归昔，撒进澜沧江。”他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听说你认领了她的尸体，我想她肯定也这样拜托过你，就来了。”“你答应过她？”她抬起头，显然不信。
他抬手擦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扬唇笑道：“没理由不答应。”
六年前，她救过他。
那是他第一次进入熊瞎子的家，复式的小楼，窗外有白色的栀子花漂浮着淡淡的香气。
熊瞎子跟黑沙在书房谈话，他独自站在门口等候，迎面走过来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的裙子，跟洋娃娃一般天真可爱。
她提着一个编织彩色篮子，看见他便露出甜甜的笑容，掀起盖在篮子上面的布，从一堆糖果和玩具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他，“叔叔，送给你。”
他道了声谢，将烟拿在手里把玩。
“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别随便收陌生人的东西吗？”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踩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从转角处缓缓走来，抽走他指间的烟，塞进自己的嘴里问道。
墨黑的及腰卷发，眼梢勾画着上挑的眼线，身形线条凹凸有致，旗袍侧面开高的叉条，露出她白皙修长的大腿，一颦一笑，都透着摄人心魄的美艳。
他不喜欢这种太过妖艳的美丽，往后退了一步，中规中矩地喊道：“欣姐。”
她露出笑容，下颚微挑，示意她往自己身后看。
他越过她，往后看去，只见之前那小女孩趴着转角的位置，露出一个头，原本纯真的脸上，带着一抹使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阴险、狠毒、带着阴谋得逞的狡猾。
他从未在一个小孩子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他闻到空气中有香味，从她身上飘来，那时长期吸食冰毒的人身上才有的味道。
她对着他吹出一口烟雾，缓缓向他靠近道：“在这个圈子里，千万别以貌取人，地狱里不会有天使的，恶魔养大的，终究也只会是恶魔。”
……
直觉告诉童然，就算陈欣不拿走那根烟，他也是不会抽的，只是她的善意，都是真的。她吸了口气。
“这就是你答应她的原因吗？”
“不全是。”他将她肩上的背包取下来，“真沉，她给了我一张地图。”
“轻点儿，里面有骨灰盒。”
他看了她一眼，打开了后备箱。
“什么地图？”
“她从熊瞎子那里偷出来的地图。”他放下背包，用力关上了后备箱门。
“很重要吗？”她继续问道。
他点点头。
“多重要？”
“值得用命去换。”他打开驾驶座的门坐上去，“上车。”
她坐在副驾驶上，“所以，这就是熊瞎子执意要杀她的原因？”
他轻轻摇头，“之前不是。”
那是什么？
她疑惑地看着他。
“熊涛性功能有障碍，陈欣溜了冰，就跟他手下的人搞在一块，他知道了，所以通过性虐待的方式报复她。”这在邙山算不上秘密，只是敢议论的人很少，“之前都以为她只是插瞎熊涛一只眼睛，最近才知道，还拿了东西。”
“她拿那个干什么？”
“想保命，虽然她后来拿着图到了王海身边，但王海不肯碰她，她明白自己和熊瞎子的过往是他们之间的禁忌，所以这张地图迟迟不敢给王海。现在王海死了，一切对她就没意义了。”他微微一顿：“陆毅金知道吗？缅北的土皇帝。”
她摇了摇头。
“那张地图，有两面，一面是房屋的构成图，一面是地形图，”他看向前方，准备驾车离去：“熊涛估计也怕陆毅金，所以留了一手。”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今天去陈欣家了，见到她和王海的父亲了。”
他并不感觉意外，“说什么了？”
“他说陈欣一直都是好孩子，乖巧又懂事，十几岁便撑起这个家，替弟弟们交学费、替他负担医药费。”她轻轻咬着嘴唇，“他还说，陈欣从小成绩就很好，但家里有三个孩子，所以只能让她放弃学业，挣钱供弟弟读书，因为女孩子读再多书也没有什么用，但没有想到她会走上这条路。”
“他一直问我，为什么那么聪明善良的孩子，会走上这条路。”她的声音因为气愤微微有些发抖，“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反驳他，十几岁的女孩，还应该享受家人呵护的时候，她却要强撑起一个家！他只知道，她曾经有多好，可从来不会想，她心里到底好受不好受！”
比起她的偏激，他的目光平静，深邃犹如一片海，“可任何人都不应该以任何借口去吸毒和贩毒。”
“那你舅舅呢？”
“对我而言，他是一个好人。”他歪着头看向她道：“他卖的毒，害了很多人，但他不让我碰烟、也不让我碰毒，没有他，我也死过几百次了。”
“所以呢？”
“我希望他做一个好人。”
她听不明白，他也没有解释。
她看不透他。
“王海的死，跟你有关吗？”
他转头看向前方，转动方向盘道：“我没想过他会死。”
这是变相承认与他有关。
她咬着唇，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微微一愣，不禁诧异地笑了起来，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恐惧、不是指责，而是在安慰他。
“担心我？”
她轻轻点头，“这说明，这件事的发展，在你的意料之外。”
他没有反驳，陆毅金的反应的确在意料之外，王海这些年跟着黑沙并不是全无作为，相比起他和陈东的小心谨慎，王海的直来直去绝对是更讨陆毅金喜欢的，自是也没少给他撑腰。
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陆毅金这个人是完全不念及旧情的，每个人在他心中都贴着价码，一旦这个人失去价值，便会毫不犹豫地进行抹杀。
他的眼眸沉下来。
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他抬头看向她，眸光温柔的如一缕晨曦，“你已经知道你哥的事了吧？”
她蓦然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你哭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让她哭着闹着寻找过，也只有那么一个人，光是提起，胸口便隐隐作痛。
他捂着胸口，忽然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嫉妒。”
她笑出了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幼稚。”
“那你说一句喜欢我。”他斜睨着她，态度嚣张地像是小学时代，跟她之间隔着三八线的男生。
“吕奕，”她低头笑起来，眼底有着忽明忽暗的光影，“我说对了吧，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
算是吧。
他笑了起来。
“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民警，说他一直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童峥明明已经得到毒贩交易的情报，还要执意上船，起初我也不明白，直到我听见的你的名字。那个情报，是你告诉他的，如果他不去，那么死的人，就会是你。”
她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