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童峥的事,因为一个人总是回顾过去,是很难前进的,而他所处的这个世界,是容不得退让和软弱的。
他身子微微后靠,思索着故事应该从什么时候说起?
“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你想听从哪里开始讲?”
那就从童峥以曾雄的身份,加入他所管辖的酒吧当打手开始吧。
十二年前,黑沙的主要势利还在澜沧一带,和邙山的联系仅限于毒品的生意往来,陆毅金尚未插手邙山的事,当地势利错综复杂,谁都不服谁,经常抢得头破血流。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黑沙也怕在邙山遭人暗算,便让吕奕、王海来邙山踩点儿,开了第一家酒吧。
童峥、铁头都是他们在邙山招来的第一批打手。
起初他不喜欢童峥,因为后者眉眼间的戾气太重,脸总是绷着,仿佛和这个世界都有着深仇大恨,别人逗他,也从来不笑,独来独往的像一个独行侠。
可这人下手真狠,打起架来,总是冲在最前面,挂了伤也从来不喊疼,满身都是血性。
酒吧里的姑娘挑逗他,他也绷着脸,吕奕总拿这个打趣他,他不搭腔,但架不住吕奕脸皮厚,忍不住道:“觉得我伤姑娘的心?那你拿去。”
“是处女吗?”
童峥被他呛得不轻,“我怎么知道?”
“那说个屁。”吕奕开始掰手指,漫不经心道:“我要求挺高的。”
“怎么?是处女还不行?还要大学生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肤浅?”他斜睨着童峥道:“我喜欢就行。”
“你喜欢人家,人家就一定能跟你吗?”
“说不定她也正好眼瞎呢?”
童峥被他逗笑道:“那你这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瞎都要瞎的门当户对。”
吕奕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一说一笑间,两人逐渐熟络起来,加上年龄相仿,性格差不多,又都是不能吃亏的主,很快便熟络起来。
那时候,铁头便经常带着小金鱼来玩。
小金鱼性格开朗,但也是暴脾气,在酒吧里可没少惹是生非,童峥跟吕奕,就像带着弟弟和妹妹一样,帮着他们出头撑腰,简直是比亲哥还亲。
吕奕至今怀念那段时光,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满奔头。
铁头在攒钱,要跟小金鱼结婚。
童峥在等着手里的事情忙完,跟家人团聚。
他计划跟着童峥去见他妹妹一面。
本来这一切不会太远,直到五年前,王海‘溜冰’之后,强奸小金鱼未果,便将她勒死以后,一切都改变了。
铁头的梦想只剩下一个,杀了王海。
童峥眉眼间的戾气更重,不止一次和王海正面发生冲突,起初吕奕还能劝,后来得知他是毒贩黑沙的外甥以后,两个人对他的排斥也到达顶点。
终于,在一个夜晚,铁头用刀袭击了王海,但是没有成功,反被王海的人打破头,若不是吕奕带人及时赶到,可能连命都搭上了。
结果他刚拦下铁头,童峥和王海又扭打在一起,漫天雨水照耀在昏黄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都呈现出犹如阎王一般的狰狞。
王海掏出兜里的匕首,直直对准童峥的腹部,见状,吕奕走上前,攥住刀刃,“没完了是吧?”
他轻轻地问了一句,周遭却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的声音。
血不断他的指缝间直落下来,与地上的雨水交汇,淳淳向前流去。
“吕奕,是你的人先动得手。”王海开口道。
话音未落,吕奕已经松开握着匕首的手,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所以呢?”依旧是那张漫不经心的面孔,却透着让人不容忽视的气场。
王海捂着脸,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他杀死小金鱼的事,若不是黑沙怕惹麻烦,压着没有报警,不然早够他死一次了。
“管好你的人。”王海从地上站起身,带人离开。
幽深的小巷里,只剩下吕奕的人,他蹲下身看向童峥和铁头道:“全世界就你俩有故事是吧?”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铁头捂着头道。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吕奕示意其他人离开,巷子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铁头瞪着他,“我五岁那年,我妈跟邻居借了十块钱,准备带我去看病,结果被我爸看见了,他毒瘾发作,拼命去抢,我妈不给,然后他用匕首向我妈胸口连刺两刀,夺过十块钱飞奔出门,他买完毒品回来,我妈明明还有救,结果他没有采取任何救护措施,就蹲在我妈旁边吸毒,看着我妈咽气。”
后来他爸被执行死刑,他也成为真正的孤儿。
吕奕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铁头站起身,准备离开,吕奕一把拽着他的手,一拳砸在他的脸上,用手肘压在他的脖子上,“所以呢?你杀死一个王海,你身上的悲剧就不会在别人身上重演吗?”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铁头抿紧唇,没有说话。
吕奕直视着他的眼睛,在冰冷的夜里里,透着如石一般的坚硬,“我小时候,我爸跟人赌玉输了,借的高利贷没法还,于是放贷的人逼迫他去贩毒,结果他把人给举报了,结果别人就杀了我妈和我妹来报复他。”
雨越下越大,夹杂着风,冷得刺骨。
巷口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医生和护士抬着担架跑进来,“谁是伤员?”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医护人员目光一转,见铁头半张脸都是血,被吓了一跳,连忙向他走去,打开急救箱做紧急处理。
抵达医院之后,铁头在急救室缝针,吕奕和童峥坐在走廊上等待,衣服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水,极是狼狈。
他们面前是不断被抬进抬出的伤员,一直到下半夜才逐渐安静下来,童峥缓缓开口道:“你爸后来去哪儿了?”
“或许活着,或许死了,谁知道呢?”吕奕靠着墙壁笑起来。
童峥嘴唇微抿,“可我查过黑沙的外甥,他是独子,没有妹妹,父母都还健在。”
吕奕靠着墙壁,睁开眼睛看向他。
“如果那个故事是真的,那么你这个人就是假的。”他转头看向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吕奕。”他回答道。
护士站的时针在缓慢的行走着,童峥收回目光,靠着墙壁道:“好,我相信你。”
吕奕垂着头,没有说话。
“我爸是一个缉毒警察,他把他的一生都献给了边境的缉毒事业,我很恨他。”童峥看着前方,独自回忆道:“因为缉毒,他缺少了我所有需要他的时刻,后来我母亲因病去世,他也没有回来。”
吕奕看向他。
“他将他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留给我和我妹妹的东西,真的很少很少。”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隐忍的苦痛,“可是我妹妹说想他,想让他回家,于是我跟他做了一个交易,我留在这里,让他回去。”
“你是警察?”吕奕皱着眉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他摇了摇头,“线人。”
吕奕看着他,眉眼深邃,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话。
“可毒贩太多了,根本抓不完。”童峥深吸一口气,“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会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