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嘁——

    吕奕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抱歉。”遥江楼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侧目向他看来，他作为主要的话题人，打量着他的目光各有不同。

    “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就遵从老熊的遗愿吧。”陆毅金站起身，“陈东，你辅佐小吕一下。”

    众人站起身，恭送陆毅金离开。

    “吕哥，真有你的。”气氛突然缓和下来，平时跟吕奕不熟的人，都纷纷上前寒暄道：“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吕奕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却追随着黑沙。

    只见黑沙带着人一言不发离开，包括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老魏、胖子等人。

    人群散去，吕奕接到老魏的电话，“熊瞎子这招太狠了，现在不仅黑老大有意见，下面的人也觉得你吃里扒外，就连陆毅金，对你也不是很待见。”

    “我知道。”

    可是他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没有理由怕的。

    “自求多福。”老魏是黑沙的人，基本上一路看着吕奕过来，说出来的话不可谓不诚恳。

    “恩。”他笑着挂断电话，走到窗外，仰望着忽晴忽阴的天气。

    邙山，已经开始变天了。

    晌午时分。

    童然和童建国各举着一把伞，一前一后从墓地的台阶走下来。

    “待会吃什么？”童然收起伞坐进驾驶座道。

    “然然。”童建国收起伞，坐进副驾驶道：“你哥的事，还怪我吗？”

    这是这些天来，他们两个人都不自觉回避的问题，然而再如何回避，心里的结，总是要解开的。

    “以前怪过。”她看着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回道：“恨你冷血，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

    闻言，童建国只是沉默。

    “爸，为什么要当禁毒警察？”她转头看向他，“让你坚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其实他很少去想这个问题，长久的沉默后才回答道：“我当禁毒警察那会儿，正是边境贩毒最猖獗的时候，那时候的环境特别艰苦，吃得都是种的菜，住得房子也是土房，下雨就会漏雨，特别潮湿，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风湿病，出去侦查巡视的时候，就背个筐，筐里装着枪，又是山路，一走就是几天，然而就算环境那么多苦，几乎每个人的床下都放着收缴来得价值几百万的海洛因，也没有想过要变卖还钱。”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你可能无法想象那时候缅北的罂粟种植有多恐怖，隔着一个界碑，你就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罂粟花。”他痛苦地回忆道：“一个界碑，划分出来的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他至今还记得在一个闹市区，缅甸地区的吸毒者就坐在界碑后面拿着针管注射，年龄从十几岁到四十岁不等，目光麻木，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

    “据统计，云南在册的八万多艾滋病感染者中有超过55%是人是因为吸毒，然而因为吸毒而诱发卖淫、盗窃、抢劫、绑架等各类刑事案件的发案率也在40%以上。云南每年，仅仅因为吸毒一项就造成几十亿人民币的直接经济损失，间接经济损失更难以计算。因为戒毒和缉毒投入的费用也达数亿元之多，在缉毒战线上牺牲和负伤的人数近300人，而数以万计的青壮年因为毒品丧失劳动力，或沦为阶下囚。”他离开边境多年，但对当年的数据依旧信手拈来，“而这一切只是冰山一角，如今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三个交界地带，政府均未对其进行有效的行政管理，因为民族冲突、宗教矛盾和战乱等原因，‘金新月’已经成为世界最大的鸦片类毒品产地。”

    此时，车驶入城区，高楼耸立，一片繁荣，他转头看向窗外，街边有妇女正在哄哭闹的孩童、有小情侣正在吵架拌嘴、有撑着伞走进饭馆的食客。

    再寻常不过的人间烟火。

    “爸，你怕过吗？”

    “怎么会不怕？”他低头笑道：“可是做我们这一行的，不都应该有使命感吗？想到自己的奉献和牺牲，能让中国这么多的人，生活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里，就觉得什么都值得。”

    我们从来没有生活在一个和平的时代，只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而我们之所以看不见黑暗，是因为有人正竭尽全力，将黑暗挡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车驶进小区，停在楼下，上楼进门之后，童建国开口道：“你怎么找到你哥的？”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根据你和孙军警官提供的资料，查到的。”她没有多做解释，走进卧室将骨灰盒拿出来道：“之前，你没提，我就没说……”

    他接过骨灰盒，手指紧紧抠着盒子的边缘，“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上船。”

    她知道，可是无法回答，因为换作是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转身走进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童然走步入厨房，正欲开火的时候，听见压抑而克制的哭声。

    她的眼眶一红，压下心中酸楚，拧开灶具的开关，蓝色的火苗窜起来，没有说一句话。

    她无法安慰他。

    吃过饭后，童建国抱着童峥的骨灰盒出门，她独自在小区里跑步，回到家洗完澡上床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还没有回来。

    她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开门的声音，睁开眼，听见客厅里传来幽幽的叹息。

    是童建国。

    她不动声色地翻过身，却迟迟无法入睡，周遭逐渐安静下来，脑海中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关于邙山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呈现在脑海。

    如同每一个思念吕奕的夜晚，每一次都是无法入眠。

    好想他。

    可是又没有任何理由回到他身边。

    她将脸埋进棉被里。

    五月底。

    童然接到李小山的电话，邀请她参加高中同学会，“童然，大家都想见你，特别是仙妈，一直在问你。”

    仙妈，原名夏小仙，是她高中三年的同桌，性格跟老妈子似得，对谁的事都很热心，在班里的人际关系一直很好。

    她和仙妈大一的时候还经常联系，后来因为大家身处的圈子不同，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逐渐也不联系了，只剩下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如此一说，她也挺想见见夏小仙的。

    “好。”她答应下来，“在哪儿？”

    李小山用短信向她发来地址。

    时间在晚上，在一家火锅店的包厢，她推门而进，却没有看见夏小仙，装潢明亮的包厢里，钱珍坐在圆桌的中间，“童然，你终于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童然？”包厢里坐着十几个人，童然认识的只有钱珍，而从其他人的眼中眼中和语气中可以看出，这些都是钱珍的朋友，男男女女都抽着烟，一副小混混做派。

    李小山骗了她。

    同时，后面有人走来，推她进去。

    “钱珍，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同学叙叙旧。”

    她在钱珍对面坐下来，背靠着椅背道：“怎么叙旧？”

    “那天，唐墨给我打电话，问我在洱镇遇见你的事。”钱珍笑道：“我本来都忘了，可他一提，我又想起你和你那个……。”

    “哪天？”童然问道。

    钱珍一愣，这是重点？

    “四月初？”她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