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家访。”秦不凡找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李大海推开院门,迎沈秦不凡来:“我给你泡杯茶。”
秦不凡摇头。
李大海又示意秦不凡进屋聊,依旧被拒绝,随意看了两眼,索性拿起一块尚未劈开的小木桩,坐了下来。
李大海抓抓脑袋,抱歉道:“济深这两天心情不好,要不我去叫他?”
秦不凡继续摇头。
“这次国考发挥太失常,他一时半会走不出来,实在是麻烦秦老师亲自过来一趟。”李大海致歉道。
秦不凡岔开话题,指了指李大海的腿:“怎么负伤的?”
“嗨。”李大海嘿嘿抓衣袖:“陈年往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秦不凡笑着腹诽李大海不守承诺,那天在校区碰头,两人可是有过约定,等找着机会,必须坐下一起聊聊。
如今,秦不凡来了。
李大海反倒羞于提及往事。
估摸着意识到自己不对,李大海眯眯眼,伴随长长的一道叹气声,非常干净利落的坐在秦不凡旁边。
“相比兄弟们死在关外,我伤了一条腿,又算得了什么?”李大海茫然抓脸,眸光略显暗淡。
这个世间,除了生死,皆是小事。
确实比那些曾经鲜活存在,如今一个个长眠地下的袍泽们幸运太多。
外人兴许不理解,秦不凡则能感同身受。
“我这条腿,是攻打玉峰关伤的,不算太严重,就是后面不能方便走路。”
这位昔年老卒双手托腮,说起沙场往事,语气异常缓慢,像在品一盅陈年老酒,舍不得一口喝干净。
二楼的李济深,其实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秦不凡拜访家门,但没有下楼迎接,此刻正值两个男人,聊着过去的事。
于是,偷偷拉开一条窗缝,静静听着。
多年之后。
李济深回忆往事,其实不太记得秦不凡当时与自家父亲说过些什么,可他记得,自己是在这天,才真正意义上了解父亲。
这个沉默寡言,性格木讷的瘸腿父亲,十六岁参军,从默默无闻的边关小卒,到退役,变成依旧默默无闻的边关老卒。
忙忙碌碌,看惯生死,也历经世俗百态。
没有作为便是大作为。
古话说得好,在其位谋其政,李大海十几岁参军的时候,就清楚自己只是个当大头兵的料。
故此没有太大的得失感。
野心,理想,又或者说对权与利的追逐,这些统统都是留给有准备,有实力的人,不适用李大海。
看透人生,归于平淡。
这是个有智慧的男人,活的透彻,故此什么都看得开,放得下,只是……
“你应该后悔了。”秦不凡突然插话。
前一秒还保持着憨憨笑容的李大海,脸颊瞬间凝滞,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这位中年老卒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抛开昔日老卒身份,他还是个父亲,自家儿子是不是读书的料,李大海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数年寒窗苦读,为得就是一份功名,如今岂能因为一句严重发挥失常,就随随便便打发了?
这里面的猫腻,李大海怎能不知?
偏偏最有希望的儿子落榜之时,华家传来华宏榜上有名的好消息!
那位昔日顶头上司的孙子,究竟是不是靠自己本事考中,其实无需判断,否则秦不凡怎么会贸然造访?
“我,我……”李大海犹豫,他习惯了安安静静,本本分分过日子,一家人平平淡淡,无病无灾便是福。
可,这口气他要是就这么咽下去,对不起自己儿子!
“哎,确实后悔。”李大海长长叹气,笑容牵强。
其实当年凭着他的功勋,够资格捞个一官半爵,只是考虑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加之腿脚不便,就不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如果,如果当年接受封赏。
自家儿子在遇到被人冒名顶替的莫大委屈时,他也能有底气,毫不留情面的掀翻桌子,并追究到底?
秦不凡随之微笑,心里有怨气是好事,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身为父亲不出头,外人哪来的理由插手?
至于李大海那些顾虑,也不见得退役了,就一定会任人宰割了。
“秦老师,谢谢你。”李大海双手拱拳,主动向秦不凡致谢。
其实,从见到秦不凡,李大海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如今一番接触,其他不敢说,拿捏人心的手段,是着实高明,三言两语就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以及顾虑。
至于其他……
“你家济深读书很刻苦,也很用功,我相信他的成绩,不会太差。”秦不凡冲李大海眨眼,言外之意冒名顶替的事,大概率坐实了。
言尽于此。
秦不凡也没打算讨杯水喝,拍拍李大海的肩膀,径直离开。
坐在二楼窗台许久的李济深,准备悄悄退回去。
“小崽子,老子知道你一直在偷听。”李大海没好气瞪眼,等李济深推开窗户,一上一下,父子对视。
李济深呶呶嘴,欲言又止。
“当爹的,这么多年是不是没为你出头过一次?”李大海回忆往事,忽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李济深摇摇头,确实没有,十里八乡谁不晓得李瘸子是个老好人?
“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
李大海呢喃自语,单手附后,腰杆挺直:“老子的儿子,只有当老子的能欺负,外人谁敢欺负,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重返滨江大学,向来比较安静的校区,人流突然密集起来,负责维持现场的保安,穿插其中,不断吹着口哨。
三辆高配的商务车,从眼前一闪而逝。
秦不凡瞥了眼,来自京都的牌照。
等回到办公室,里面的同事已经议论开了,齐岚几乎与秦不凡前后脚进门。
“你看见没?”齐岚询问秦不凡。
秦不凡背着手,姿势竟然和公园遛鸟老大爷似的,齐岚没好气的拍开秦不凡附后的双手:“京都那批学阀造访滨江大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