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酒铺。

    铺中早坐了一人，四、五十岁模样，有点虚头巴脑，嘴边的小胡须挺滑稽，身上背有褡裢，挑了一面卦旗，上头写着“百晓生”。

    围绕着这“百晓生”卦旗，众人早已把他围成个水泄不通。

    主仆二人初进来不在意，寻了桌椅坐下，便听到背后的百晓生笑道：“你们别不信，这是一场妖乱。”

    众人催促他说：“快讲讲，再讲讲，现在全镇的人都知道你知道，都说你这个卦师，是真的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百晓生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覆海大圣？！这覆海大圣据说有上万岁，乃上古的蛟圣，道祖赐姓扬名江，始皇帝时，他自恃法力高强，潜于龙门胡作非为，桀骜不驯，驱逐了始皇帝亲封的河神，上岸吞食童男童女。诸位，始皇帝是什么人？敢捕杀圣人的皇帝，容忍得了他？一时龙颜大怒，派出大将捉拿他，最后赶得他上天无门，下地无缝，只好直东而去，下了东海，原以为它是陆上蛟种，入了海，道法大受影响，会为敖姓龙族联手绞杀，却不料几头老龙齐出也不是他的对手，就给他占了个海穴。覆海大圣的名号也是那个时候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否则陆上蛟种，何来覆海一说呢？不知他是不是有伤在身，这一盘踞就是上千年，像销声匿迹在海穴之中，直到几年前的一天，东海之上漂来一个年轻人，姓扬，自称要逆游黄河……别说普通人，便是修道之人，几人能逆游王河？天下水司河神，盘踞的水妖由他？其实听他这么说，就应该明白，他不是个寻常的人类。也是妖气大，口气冲天，上岸后，听说咱们的圣皇是个女人，就开始口出不逊，说他游完黄河，回到黄河九曲之后，干脆去长安把圣人娶了。”

    陈成和金夺的耳朵一下竖立了起来。

    难道这怪诞的故事是真的？

    百晓生这时停住了，大声笑道：“谁给俺老朱打壶好酒。”

    掌柜的不敢怠慢，迅速就把酒亲自送来，放到他面前，连声道：“先生尽情饮，只有你不讳言，让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知道怎么回事儿，发生了什么事儿，小老儿跟大伙一样感激你，酒管饱。”

    百晓生道：“大妖嘛，贪玩，你说你逆游王河逆游呗，你口吐狂言，不是找死吗？天河镇抚司下的手，集中不少好手，把他斩杀在黄河之中，但人一死，半个河面就都滚血了，是个大蛟龙……”

    有人大声说：“那圣人也不怕。”

    百晓生道：“你们说的没错，别说他是个大蛟龙，他就是神龙，你说圣人怕吗？”

    有人当场就回应：“也对。不怕。”

    百晓生道：“人说覆海大圣的大限到了，留了种，他这一族，生于黄河的源头，小蛟需要逆游回去，被黄河千冲万打，磨去老鳞，才能蜕身，结果才游个开头，却被咱圣人的兵马弄死了。老蛟情何于堪？老蛟不想报仇么？”

    金夺回首冷笑：“老蛟那种年龄，只怕早成海中巨石，灵神多少年醒来一回，能正好醒来去报仇？”

    百晓生指着金夺道：“一听就是修道之人，知的多，但母子连心，她孩子死，她还能不知道么？我听人说，她一怒之下，破海而出，游去淮水，堵住了淮水入海的道，她那副庞大的身躯，上去就把淮水塞得死死的。他把淮水堵死，而无支祁也感应得到，也醒了，虽然给禹皇用锁链锁死，挣扎不脱，但它挣一挣也是地动山摇，动一动浑身毛孔像泉眼一样放出水呀。”

    他又说：“无支祁乃天地自生的神猴，神通广大，自为淮涡水神，早在数千年前便已成就大圣之躯，禹皇都杀它不死，只好以七十二镇龙牛之力，用锁链锁于地下幽冥泉眼之上，用黄泉幽冥之气消磨它的肉身……你们说这是什么妖？这是接近于不朽的存在。你说这水一泛滥，为何突然能多出那么多水妖，这是幽冥之气外泄，比大妖的气息更容易催生众多的妖物。”

    陈成震惊，连忙问金夺：“这是真的？父亲难道是去除这样的大妖？”

    金夺也将信将疑，突然却又笑了。

    他问百晓生：“而今水淹淮水两岸，你在这朱仙镇出不来进不去，你听谁说的，你怎么知道的呢？”

    百晓生叹道：“说我得圣人之卦，算什么什么准，你们总可信几分，我是真知道，如果只是老蛟还不可怕，无支祁竟然也醒了，诸位听众，人常说，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两头大圣。这预示着什么？老朽的卦真的灵验无比，谁要吃一卦，少许给些劳酬就行。”

    有人忍不住道：“天要亡我大唐么？圣人这些年只管问道长生，她问长生，人间却变得人不聊生。”

    铺中一片沉默。

    想想这些年，自圣人登基一来，不就是这样吗？

    圣人修道越勤，天下就越动乱。

    当年她一介皇女，都不是嫡出，眼看都许配了人家，要出嫁了，突然反抗起先皇的安排，才走入唐人的视线。

    他功参造化，举手投足灭杀北方游牧人的国师，当时就站在长安皇城上空的建木之上，问先皇她能不能做皇帝。

    天下人或许觉得新鲜，先皇却是心苦。

    谁有这样的女儿也许都高兴，只有皇帝不会，如果答应她继承大统，此时已经壮年的太子怎么办？

    传国的血脉会不会断？

    但她这样逼宫，先王也害怕，眼看皇城高手敌不住她，将三山五岳的练气士也尽皆请来，但都在她手中折翼，龙虎山正一道的掌教张真人乘鹤而至说要劝架，被她一掌拍吐血，只好再驾鹤逃走。

    那是何等的风华？

    先皇没有办法，只好心生一念，说她光是修炼不行，要接受几大考验，考验什么？各家的学说。

    于是儒门派人来了。

    兵家派人来了。

    墨家派人来了。

    法家派人来了。

    但是没用，世间真理，往往持之两端，你说对我说错，分不出来对错的时候，比的还是谁巴掌大。

    女帝在午门外，未央之巅轮战天下英雄。

    天下不折服的也能被她打服。

    问及先皇她怎么修炼的，什么时候修炼的，先皇也一无所知。

    她只是先皇几十儿女中一介庶女，先皇竟然从来没关注过，先皇只是想让她出嫁而已，嫁给功臣之子。

    她也许只是反感出嫁吧？

    先皇实在没办法，就说，你要是愿意出嫁，结婚生子，你之后还能够传国，我就考虑立你为女太子，否则你就算是弑父，天下人也不会承认你。

    先皇这么说，其实是缓兵之计而已。

    给她挑选的夫婿那么优秀，女人嘛，嫁了人，成了家，生了孩子，做了母亲，她的想法会变的……

    但是没变。

    等到要兑现的时候，她的夫君和孩子一夜间失踪了。

    先皇怀疑被她杀了，结婚生子就都是为了兑现承诺的，一时惊惧交加，悲吟着“我生了个什么怪物”，当夜就驾崩了。

    当时的太子，背着庸碌无为的罪名，因为不甘心，要跟她抗争，冲到她面前，被她一袖摔飞，死在三里之外，浑身稀烂，凄惨无比，然后她手持镇国之宝，面朝群臣，淡淡一问：“谁还不服？”

    谁敢不服？

    然而，这场宫变过后，血流成河，女帝登基，整个天下的人，竟然隐隐有点期待吗，从古至今，也就三皇五帝和始皇帝能与当今天子在道行上比肩吧，这样的圣人当了皇帝，就真的一定是坏事吗。

    结果登基之后，她大肆向天下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