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仆,陈成想着赶紧给女人怀里的孩子看病,大概管家也这么想,主动接过孩子抱着,走在前面。
女人也赶紧扭着臀跑起来跟上。
陈成不熟悉,张望哪里有医馆,反而走在最后,医馆没找到,倒是看到【百晓生】了,百晓生正坐在几个等着扛活的青壮年面前……回想起秦先生和管家的对话,他的眉一下凝成一团。
如果不是有条人命等着,他就跑跟前去看看,或者站在不远的地方听听,听清他们在讲些什么。
几人先后来到医馆,蜂拥进来。
医馆的老郎中眯着眼睛号一会儿脉,说是“虚风”,就顺手在宣纸上悬腕划拉。
眼看龙飞凤舞的草书很快要一挥而就。
朱管家眼珠一转,上去抓住老郎中的手,让他切莫这么快开药,代笔为两边立个契,然后再去划价拾药。
陈成不明就里。
他还想劝朱管家几句。
朱管家飞快把他拉到外面去,小声告诉他说:“我一听虚风不是什么重症,就反应过来了。这里头的老柳先生不缺个缝缝补补的女人么?这女妇要是答应给他缝缝补补几个月,晚上给他暖脚,他给不给娃治病?你心里要有数,赶紧议定价钱,买定离手,顺势让老柳郎中给写下契。”
陈成也鬼使神差,连连点头,好像争夺这女妇是一件多要紧的事情。
朱管家就进去操办去了。
陈成则站在学徒面前,隔着一条长长的黑柜,去看一格一格的药材,看到能辨认的,就轻轻地点头,看到陌生的药名,就开始冥思苦想,但他想要的,却鲜有见到,就问学徒:“小先生。有百年钩吻么?”
他还想问一大串的药材。
学徒根本没听清他说的药材,笑吟吟指了自己,问:“你是叫我小先生?”
里头却响起柳老郎中软绵无力的声音:“修仙去别处觅,我们是凡家,治百家病,不治仙人病。”
陈成朝屋内看去。
他低下头,往地面看去,医馆正堂宽阔,用他的腿量,到就诊的屋口二十九步半,隔着两道墙。
这还不是家里,安静,这医馆本身就有人说话吵闹,外头就是集市,喧嚣一片。
他试着倾听朱管家的声音,只听得到他在飞快说话,听不清。
他睁了睁眼睛,心中明了地点了点头。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声线,声音比刚刚再小一点儿,问学徒:“你师傅长得跟头瞎眼的老山羊一样,他是不是个妖怪?”
里头顿时又响起柳老郎中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小娃。你才瞎眼的山羊?小山羊,你还是妖怪呢。”
陈成再低下头,看看相隔的距离。
小学徒不知道他成了陈成的试验品,抿着嘴偷乐,也小声说:“先生耳朵可尖了,你再说他把你赶出去。”
陈成点了点头,声音放得更小,低声说:“刚刚【百晓生】那老道人说百年钩吻什么的能治病……我问你一句,你师傅竟然能听到,他耳朵这么尖,还说百年钩吻治仙人病,你偷偷告诉我,他是不是妖怪?”
里头柳老郎中火冒三丈:“你个熊孩子,那是他骗你,百年钩吻是毒药,剧毒无比的毒药,一丁点就要你躺地上。我好心提醒你,你别不识好人心,你才是小妖怪,你们一家全都是妖怪。”
朱掌柜应该是在劝他,跟他大声说话,声音提高了才听得清。
过了一会儿,里头没声音了。
陈成大声问:“柳先生你熟知岐黄之术,可知哪里能买得到百年钩吻?人家【百晓生】是修道的好人,人家会骗我吗?我还是想买一点试试。”
柳老郎中被气得冲了出来。
陈成望着他,望着他的脚,就见他勾的是禹步,歪歪扭扭,但是有禹步七星的痕迹,这什么老病郎中?
这是个老道士。
大隐隐于市,这是父亲常说的隐者吗?
想得出神,老道士已经冲到跟前,干枯的胳膊异常有力,一把把他抓住,使劲往外拖,然而要到门口时却停顿了一下,呵呵笑道:“哦。原来在修行呀。”
他推在陈成背上,指上对面一块钉着【仙缘斋】匾牌的大铺,恶狠狠道:“我就怕见些不懂装懂的小孩,刚刚才养气,就装得像仙人,你看对面,对面就有百年钩吻,你去买,去,我看你舔一块儿,你不让他们几个拖着你腿扔去乱坟岗?”
他说:“筑基时才可用它压沸腾的血气,你装得你懂,你去,给我滚对面问问,是不是老朽说得不假?”
陈成连忙道:“【百晓生】说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他是修道的人。”
柳老先生对他无奈了,吼道:“那【百晓生】就是骗子,修道的人也有骗子,不是骗子他不修道,满镇子乱窜干什么?挣些机缘钱,够他买丸最廉价的丹药不?他不是骗子他在图什么?”
陈成没有再故意刺激他,眉头凝成一团,自言自语道:“是呀。他图什么?会不会是图造反呢?”
柳老先生对他无奈。
正好朱管家追出来,柳老先生就一边往回走,一边摇头,跟朱管家说:“我觉着我跟这孩子犯克,几年也没今天气得很,他一大早来,就是给我添堵的么?”
朱管家给他顺顺背。
他就找个太师椅坐下,浑身没了骨头一样呻吟几下。
陈成背着他笑。
装,你好好去装吧,说你胖你就开始喘。
柳老先生还真的开始喘了,喘得气管中好像有棉絮,齁齁地喘。
陈成记得父亲讲过,一般道士筑基不敢用百年钩吻这种辅药,他们害怕筑基失败,往往要炼制筑基丹。
只有名门大教的弟子积累深厚,心高气傲,想激发自己的潜力,才会只用百年钩吻,给沸腾的热血降了温就行。
你说他以为自己是个听不懂的,随口说到百年钩吻的用途,能简单么?
也好。
除了朱标叔叔,自己竟然在市井找到一个修道有成的人,也是吾道不孤。
朱管家来到陈成身边,经过时顺手把药方交给学徒,假意训斥说:“少爷,你看你把老先生气的……”但他的真实用意是想小声告诉些秘密,声音压得极低,窃喜道:“契已经立了。那娃还在生病,他娘还要等着煎药喂他呢,煎药时间太久,我得先回去,免得老爷夫人找我找不到,安排什么事情安排不下去。”
他安排说:“钱不用给了,挂账,老柳郎中这铺是咱的,他不敢不给挂,我先走了,他们要是好了些,你又记得路,你带他们回去,你要是不记得路,等在这儿,我派人来接你。”
陈成回头看了柳老郎中一眼,闭目养神呢。
装?
朱伯伯的小心思你已经全听走了,还装作不知道,你要是修养好,你别被我气得跳起来呀。
朱管家又要说什么。
陈成连忙说:“伯伯你先回去吧,我记得路,我走过一遍,就再清楚不过。”
朱管家问:“真记得?”
陈成点了点头。
送走了朱管家,直接搭讪柳老郎中有点不只从何说去,陈成又站到药柜前面了,一排一排看过去。
柳老郎中没好气地说:“弄得跟真能看懂一样。”
陈成以为可以寻他说话,一扭脸,他竟然站起来,背着手,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