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生也踏上陆地了。
他有些狼狈，头上还顶着一片水藻。
在他的视野中没有朱夫人母女二人，也没见法舟，只有陈成一个坐在灌木后面，地上还铺了什么东西在吃肉，虽是冷食，却有一股喷香的香味在陆上弥漫。
陈成不仅只是不紧不慢地地吃肉，还凝了一杯水，喝酒一样帮助下肉，见百晓生上来，祝贺一样举了竹杯。
气氛安静祥和。
好像二人不是仇敌，变成了惺惺相惜的对手。
百晓生一时口干舌燥，怒气喷发，他忽然就想到了陈成吃的是什么，厉声追问：“你在吃蛟肉？”
是蛟肉。
陈成却轻声问：“百晓生道长，这蛟，难不成是你的？你看了心疼？”
百晓生的话竟被他堵死。
承认不承认？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自己要斩白蛇起义，如果让人知道白蛇是自己找来的？谁还信自己，谁还相信起兵是顺应天意？百晓生心虚无比，不自觉往四周看去，四周都是白亮的水波，他放下心来，告诉说：“既然你猜到，我也不想否认。”
他虽然愤怒，却显得有点小心。
一路上栽了那么多跟头，他怎么能掉以轻心。
他不知道陈成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话，说怕了，一点儿不像，说他停在这儿，要与自己决一死战，百晓生也不信。
不知为何，百晓生竟然开始佩服他。
一介行气，给自己制造了那么多的麻烦，还能镇定自若留在陆地上，坦然面对自己，客客气气地询问。
百晓生冷笑连连，他道：“你还想知道什么，知道得越多，没命得越快。”
陈成道：“所以才想问问。我想知道我的敌人是谁，具备什么实力，是不是我行气境的小道人可以力敌的？”
其实百晓生也有疑问。
你行气境，你怎么斩杀的蛟龙？
陈成却先问了：“二圣起于陆地，是真的吗？也是你们故楚人马布局的吗？你口口声声我大唐圣人不恤百姓，但你们布置这样的棋局，又比当今圣人好在哪？而今两淮一片水深火热，无数黎民百姓葬身鱼腹，确实成了你们斩白蛇举义旗的借口，但你们的所作所为，真的值得有德之士景从吗？”
百晓生震惊道：“这番话是谁教你的？”
陈成起身一揖，请求说：“还请道长答疑。”
百晓生一脸羞愧道：“不瞒小道友。这是？二妖起于陆，是主公的师傅，我楚国国师布局，非小道可以作为，斩白蛇起义兵，那是我自己的意思，而今大唐的皇帝不是什么好皇帝。我知道你反过来又要说我们楚国的国君，至少他不会痴迷于修道练气吧？我斩白蛇起义兵，出发点至少是好的，我不想多作杀孽，如果朱仙镇上下从我南楚，又何必非要斩尽杀绝？我觉得我问心无愧。”
陈成道：“我听说强盛的国家，武战死，文死谏，你楚国用这样绝户计，毁灭的是我们人类，你为何不阻挠呢？”
百晓生道：“当年始皇帝攻大梁，久战不下，汇集天下道徒，御水淹之，这你可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陈成没有听他申辩下去，打断说：“如果天下的百姓要是知道此次洪水是你们的主意，他们会从你们吗？他们是不是恨不得食你们的肉？天下道法高人，又会任尔等行事吗？你们与天下人为敌，还妄想借助天下人灭大唐圣人，这不荒唐吗？”
百晓生懵了。
这不是陈成，这不是个小小道士，这是谁来点化自己，这是圣人？
他讷讷地说：“天下人不会知道，这件事不会流传出去的。”
陈成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么？”
百晓生盘算了一下，楚的君臣知道的不在少数，但有一人反悔，事情的真委就会不胫而走。
而眼前又有个少年人知道。
自己刚才为什么要与他说这么多呢，良心不安？爱才心切？
自己被他一路坑害，爱他哪门子才？
他不会不是那个少年了吧。
他是谁？
百晓生惊惧道：“那我问你，你为何要问我这些话？你以为你可以用这些鬼话打消我捉你的想法？你以为我相信你是圣人吗？你以为我被吓住吗？”
陈成唉了一声说：“不是。我不是圣人呀，我只是个小小的练气士。我也在读书，对朝代兴衰，是非曲直大感兴趣，冒昧请教你，听你娓娓道来，能帮助我更好地辨别是非。我以为你会否认，会各种狡辩，没想到你能以实情告诉我，我觉得你心里坦荡，对修道大有好处。你要是弃政归隐，一心求道，一定能有大成就。”
百晓生愕然。
弃政归隐，一心求道，曾几何时，自己内心深处就是这么想的，楚国其实已经灭亡，自己隐居山林，一心求道，不快活吗？
自己为什么又重新出山了呢。
对。是楚先太子想复国，派人去找自己，在楚国世代卿士的家族传承，不允许自己拒绝呀。
这是什么话？
难道我该拒绝吗？我该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修道，我不想管凡间的事情？
这少年以什么身份说这番话？
点醒我。
我是做梦吧。
我梦中没醒来，因为连日心内纠结矛盾，借梦在自问吧？
陈成问：“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百晓生想也不想道：“三清境。”
陈成又问：“你修什么法？”
百晓生似乎清醒过来，试探道：“你是在问我？你是要指点我？”
陈成轻声道：“万万不敢说指点，问你，关心你，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百晓生道：“我修水法，正一真水真法，我家世代为楚臣，祖辈多是贤臣，故而得授过正一之水。”
他抗拒道：“你说你关心我？”
陈成道：“是呀。不信。你猛击一下你的头，会感觉到疼。你不会是真想试试吧，不要去试，关系你才不让你去试。”
百晓生猛地往自己头上拍去。
砰。
真是疼。
他正要说自己相信了，但疼痛感和一丝顺脸下漏的液体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他恍然看玉宇清澄，陈成在二十多步外端坐，夜晚似有一丝小烟小雾，缭绕着，笼罩着他，他还在吃着什么东西，喝着水元凝聚来的纯清水。
再回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自己都说了什么鬼话？
问什么答什么，自己是傻了么？
他再摸摸脸，展开五指，是鲜血，是鲜血无疑，自己猛击自己脑袋打出来的。
这是？
他一个少年捕捉到自己道心的破绽，发起了一次祝由术，刚刚有些是他问的，有的是自己补全的，这不是什么点醒自己，这是祝融术的术法，这是催昏沉了自己。
怪不得自己觉得有些话不像是少年人能问出来的，自己就像站到了圣人面前，如此赤裸，如此苦闷，如此彷徨。
再一次恼羞成怒。
漫天水势从身后升起，一条水龙狂嗷直下，击向面前的少年。
少年被撕碎了。
却只是一丛草。
替身术？
百晓生怒得几无理智，使术炸得一片陆地上都是水柱，他挥舞双臂寻找陈成，他今天一定要杀陈成。
否则他陈成抓住过自己道心上的破绽，自己一生都会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