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星稀,黑夜中的山色苍浑伟岸,于近处观望,起于地平,往南北伸延,不知能绵延去哪里。
近山跑死马。
看近而实际却远。
陈成早就已经浑身湿透,不知是水是汗,手往脸上抹一把,汗中都是油污,像是脱胎换骨排出的污垢。
如果背后百晓生没有追过来,他就不想跑了,在这儿磨蹭一会儿,掉头回去,找个陆地休息、休息。
但是百晓生还在追,而且追得更疯狂。
也许之前他只想活捉,现在暴怒暴走,什么都不管不顾,手持宝剑在法舟上施法,什么水龙、冰锥不要钱一样往前撒,没有目标地往下撒。
从前舟看后舟,一片一片绚烂四射的光团。
连朱夫人都知道他状态不佳,忍不住安慰朱欢:“不怕。不怕。他气疯了,被你成哥哥给打疯癫了?”
陈成突然一个转弯。
原先舟行的前方,一条呼啸的水龙扎了进去。
好在山林近了。
可以看到不远处,岸边的乱石滩,正对着乱石滩有一座崖。
黑夜之中,一只铺天的怪枭起飞,从眼前掠过,不知是回巢,还是猎食,滑翔去那崖上,惊炸起大片飞禽。
朱夫人和朱欢顿时惊怕莫名,双双抱成一团。
陈成观察着环境,向她们叮嘱说:“一上岸,你们就从往上跑,往崖的左侧跑,婶娘你能不能看到,往左侧跑,那边坡缓,你们能够上去,就算有些小妖也不要怕,猝不提防,它们不会那么快弄清情况,后面追来一个道人,中间间歇很短,他要是向现在一样乱发法术,小妖也会被吓跑。”
这是害怕母女二人看到什么动物飞禽不敢动了,提前被百晓生抓上,使得自己功亏一篑,不得不出来。
他开始捏了术法,手像剪刀一样,裁剪下去,将被褥挖个人形,告诉说:“婶娘。朱欢。你们一人抓一头,看起来就像是牵个人在跑,让他不至于停下来用神念搜寻四周,我也好在后面偷袭他。”
朱夫人保证说:“就是诱他追我们呀,你放心好了,就他现在的心态,焉能冷静,一上岸就会猛追不舍。”
朱欢欢焦急地问:“这样行不行呀,陈成你不会是看打不过他,撇下我们逃走呀。”
陈成保证说:“不会。”
朱夫人觉得女儿有点傻,现在母女都靠人家陈成,你连句好话都不会说吗?你不会说,哥哥你辛苦了?哥哥你累不累,哥哥你还能不能顶得住?
说的这是什么话,要是大人,那都不叫人话。
没办法。
女儿是两口子教导的,养尊处优,日常受到娇惯,总对下人颐指气使,习惯了。
看来今日若能逃出生天,你光教孩子书文和道法还不行,你还得教她怎么为人处世,否则别说人家陈成,自己都想揍她几巴掌。
要不是知道陈成是自家人,一个女婿半个儿,就像自家的孩子,就干脆刘玄德摔孩子,专门打给人家陈成看。
舟一点一点接触岸滩。
陈成往岸滩御了口风,惊起不少飞禽,也算为母女通了道路,这或许会让禽类兽类甚至小妖摸不清虚实,惊惶逃走。
朱夫人慌忙下去,还有些浅水,她也不管不顾,然而却突然扯不下来朱欢欢。
大片的惊鸟吓住她了。
朱夫人回望一眼,着急得要命,只好使劲拽她。
朱欢一指陈成,大声说:“他一定是故意惊飞鸟吓唬人。”
陈成颇无奈。
为啥把鸟惊起来,那是给你们跑的呀,是现在轰跑好,还是你们到了,由你们趟炸这些鸟好?
他一想朱欢是害怕,就在乾坤袋中摸了打鱼用的抓勾骗朱欢说:“你别怕。哥哥给你一件法宝,见着它们你就甩过去。”
朱欢一想,手里有法宝,就不怕了,这才跟她娘一起下舟,二人扯了一片黑影往岸滩跑。
陈成收起法舟,就找岩石后的浅水趴到地上,集中所有精力,悉心感受山体和地脉。
这儿还有一些水生物,黄鳝、鳖、虾之类的,青花就主动为他驱赶,清除,自己为了跟着主人来去自由,竟然能够忍住口,只吃了个软体小蛙。
嘎吱一声巨响。
百晓生不待舟缓行上滩,摩擦着岩石冲了上来,他自己,更是腾空而起,顺势收了法舟,就往岸滩飞掠。
陈成愣了。
他为什么飞呢?
他为什么要飞呢,他能飞多远?
朱夫人和朱欢在前面,滩地上跑得艰难,一会儿工夫,朱欢已经两次尖叫,弯腰摸岩石,摸自己的腿。
朱夫人鼓励她:“欢儿。加油。欢儿。别怕。欢儿。不疼。再忍忍。”
做父母的谁不是这样?
万分危急了,还只想鼓励她,关切她,体谅她。
陈成不知道百晓生能飞多远,只好爬出来,刚爬出来,百晓生也就落地了,惊起的飞禽还在盘旋,你翔人家也翔。
你没爪子和长嘴,人家却有,你冲过去,你不是自找苦吃……
落下来,他脚下就是一道细水,相比于朱夫人和朱欢欢,这道细水随意他怎么下脚,就都能踩入平地。
他发出巨大狰狞的笑声,放心奔纵。
不行了。
有没有把握都发动吧。
离自己越远,失败的可能性越大。
陈成双手报印,怒喝一声。
百晓生就觉得哪不对,听到了怒喝,转头回来,但来不及了,脚下水路突然消失,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是在地底炸开的,无数的土元像是离弦的箭往两条腿上的经脉里钻,整个半个身子几乎没了感觉,他想挣扎,想反抗,却已经飞驰,被一股涌现的巨大力量给撞飞了出去,脚不挨地,如流星赶月,不,比这个速度还快,快到你一声惊呼发不出来,嘴张大的过程都跑不过你离地而起的速度……
快到你念头多快,你就多快,你想惊恐,你惊恐的念头都没有转得过来。
不知会飞去哪呀。
情况危急之中,又一股力量把自己抓上,他只是对这个抓上有那么一下触感,就变得不是往高空飞,而是被什么甩向对着岸滩的一座巨峰。
轰隆一声巨响。
山被打了个巨大的窟窿。
山上野物断气了一样哀鸣,到处奔逃飞奔。
朱夫人和朱欢也浑身一颤,呆若木鸡地定在原地,直到她们自保一样,抱头蹲下来尖叫,她们才又重新活了过来。
山塌下来的那洞,都被撞击出火光,一股生烟,一股焚石的糊味。
朱夫人呻吟一声,喊了句“天呐”,回过头来,才看到黑点一样陈成。
母女跋涉回来,就看到浑身发软,跪倒在岸滩上的陈成,双手仍然结印合十,鼻孔中鲜血汩汩流淌。
他豢养的青花在他脚下乍起身躯,防备四周。
朱夫人喊了一声:“成儿。”
陈成一头扎了下去,却能说话,说道:“婶娘。没事。用力过度,有点脱力,马上就会好,你们等我一下。”
朱夫人喊问:“肉呢。肉呢。你拿出来吃点肉。”
青花对她也不假颜色。
她试着冲过去,又被逼回来,只好一边跺脚,一边提醒陈成。
陈成道:“法力耗尽,乾坤袋打不开,没事,我歇一会儿就好了,等着我,我歇一会,咱们去看百晓生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