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以看得见的速度下去。

    这说明什么？

    说明父亲陈镜他们就要回来了，说明两头大圣，最后还是会被人类战胜。

    本来还以为需要多等些时日才能回镇上，然而不过是四、五天，就有一些舟经过，初时以为叛军也允许打鱼，却不料问了之后，才知道朝廷的军队回来，将叛军赶走，只是赶走叛军还要清算本地的从贼，所以才刚刚能够正常，听人这么说，连忙让他们回镇捎去话，不过是大半日的功夫，便有一只官船驰骋过来，大老远就可以看到一身甲胄的朱标站在船首。

    他身边跟了一些将领，刚刚平定叛乱的模样。

    船大，水又下去得多，都近不到跟前，派了小舟，朱标亲自下去接人，一见面，朱欢欢就在他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齐无真本来有些惊惧，但随即麻木了。

    不忏悔，在当地连鱼都不给捕捞，天网如斯，人家真要清算一番，自己也是罪有应得？

    上了船，朱标视线就没离开过百晓生，此时的百晓生几乎是半裸的，好在与镇上见到时不同，白面无须，本来一身肥膘，因为施法消耗大，也瘦下不少，朱标没认出来，然而投他望望，再看看自家夫人……眼神中都是杀意。

    朱夫人却知道昨日的百晓生是如何难缠，今日的齐无真道长，又是怎么一个洗心革面，反而想为自家女儿聘为西席，洗白他的身份，非要回到家中再与他细说。

    已经变成了我们家女婿说一，他不说二的人了，亦步亦趋，若不是成儿年岁小，他可能天天跟在后面喊师傅了。

    现在师傅是没喊，但也就差一句师傅没喊而已。

    你还杀他干啥呀。

    好歹也是道法之士，留着为当地百姓做点啥吧。

    回到家中。

    家中的气氛不对，朱夫人洗漱出来，换掉已经发臭的衣衫，发现朱标有点怔愣，也察觉到什么。

    在沉默中，朱标说：“老韩先生察觉到了叛乱，他指点我，让我去找武宁节度使张宝，我和赵直一起出去捕鱼，其实是去了余州，武宁节度使答应借兵给我，却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和我成自家人。”

    他低声说：“夫人，我对不住你，我答应了，一切都是为了借兵。”

    朱夫人潸然泪下，却体谅道：“这也不怪你。我嫁过来，不能为你添丁，而今老朱家几乎被灭门，你要再娶进门一人，我也能理解。”

    她问：“是他什么人？”

    朱标道：“是他妹妹。”

    二人陷入沉默。

    朱标想起今天见到的那个男子，还是搁在意上。

    他可以三妻四妾，但他总觉得夫人和那个男的一起呆了多日，想着要不要动手给除了。

    朱夫人这就说：“那个人就是百晓生，追我们一夜，被成儿打败了，成儿诱他赎罪，你也不必以反贼视他，你若见他的虔诚就都明白了。说来话长。我觉得你可以替他隐瞒身份，收罗于羽翼之下。朱家覆灭，我都在看着，老祖想庇佑家族，却被人一箭射下，若像他一样的练气士多一些，或许能保家族平安。齐道长难得醒悟，而且是准真人，被成儿暂时封了丹田罢了……”

    听说是准真人，朱标就改观了。

    真人无价，家族中崛起一位真人，也许就是雄踞一方的依凭。

    朱氏而今变得底子更薄，家中更需要道法高人坐镇。

    他立刻派人请来齐无真，当面询问齐无真的意思。

    齐无真却拒绝了。

    朱标威胁再三，都起不到作用，齐无真或许被天人感应一说给刺激到，只怕杀了他，他也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所以低着头，一副罪人模样，却根本不怕。

    朱夫人还是松口了，轻声说：“既然如此，也要有个不是反贼的身份行走，我让我家老爷给你办了。”

    齐无真称谢告退。

    朱标带着责怪看向夫人。

    你看我们说得好好的，看上的是他练气士的身份，他都不接受网罗，我们何必礼遇他呢，趁他没有恢复道行，宣布是反贼，拉出去杀了，正所谓不为我所用，更不可为别人所用。

    朱夫人笑道：“他离开，也不过是不住在家里，不需你供奉的准真人，他被成儿下的禁制，你还想不明白他的去处吗。”

    朱标想说什么没去说。

    洪水有下去的趋势，南方治水见了效果，倘若陈镜回来，自然会带走陈成，难不成还给当上门女婿？

    朱夫人却没想那么多，细细问他张家女子嫁来的安排。

    问了一会儿，外头朱氏主家的管家求见。

    片刻之后，人已经进来，抱着大摞的账册站在夫妻二人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哭诉说：“而今我朱氏罹难，族中嫡亲血脉几乎尽数丧于敌手，所余近亲，能保我朱氏者，唯二老爷了。这是一些房产、地契，还有家中经营收入，所有往来台账，小人主动交来。”

    长房与二房，不是这一代分的，其实不是嫡亲，如果不是人家长房人死绝，轮不到二房这边接手。

    朱夫人正要推辞，只因为自己推辞显得不合适，就看向自己夫君。

    朱标却很平静，给朱夫人点了点头，缓缓道：“你以后悉心用事，我是不会亏待你的，你把地契房契，所有台账留给夫人，就下去吧，回头我让朱力安排你的差事。”

    不仅如此，很快三房、四房都有人来投献，四房还带着个哇哇哭的小孩，抱着管家大腿，但是没用，管家甩了他，就将东西递交上来。

    大树之下好乘凉，难不成给抱自己腿的孩子么。

    朱夫人这才意识到，朱家死绝，自己一家不但成了嫡室，而且所有的产业耕地，就都可以收拢到手。

    不知怎么回事，她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再看向夫君，朦朦胧胧中，忽然就觉得有点看不清楚。

    回忆当初韩老先生提醒夫妻赈灾，朱标去见的老祖和嫡室，说是谈不拢，不欢而散，但后来朱夫人听人讲，夫君未提是韩老先生让朱氏家族这么干的，未暗示流民中有反贼，从当时看，他自己也没想到，但从现在看，他能出逃借兵，他怎么可能什么不知道？

    为什么他不与族亲们摊牌去说服，而非要与朱氏玩对立？

    后来砸粥场。百姓打鱼抽九成以上，这些不识时务的绝户事情，在水中孤岛闲聊，陈成问齐无真，朱夫人就在一旁，竟不是人家齐无真怂恿的。

    齐无真道：“我若劝他们告诉他们不赈，灾民视我为何人？我要让他们看着我像替天行道的人，怎么敢这么去干？见了朱家的老爷们，无疑说些与他们富贵前途相关的好话，还要一心劝他们赈灾呀。”

    齐无真没去劝。

    那朱家怎么一回比一回反应强烈？

    翻脸，打砸。

    谁去刺激的呢？

    不会是夫君去刺激他们了吧。

    夫君交好赵直。

    夫君去宁武借兵，答应了娶节度使张宝的妹子。

    那么一起回来平叛，官府上在册的一堆朱氏的产业不知道给谁。

    朱家的下人知道时务，来投献，而此时，赵直会认谁？

    或许他认为他的命，都是朱二老爷救的。

    就算是他不愿意朱二老爷一人坐握族产，那宁武的兵不属于两淮，连接的枢纽是夫君，他很快就是宁武节度使的妹婿。

    这时候，赵直去找朱氏残存的血脉，唱反调？

    赵直心肠一狠，把土地分给穷人？

    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