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烧残的医馆中,陈成坐在桌前的凳子上,向前伸着手臂,任柳老郎中把手指搭在手腕上,一脸平静。
柳老郎中的双目中藏着复杂的感情,充斥了悲痛、不忍和怜惜。
阳魄浑浊沉重,是道家清逸之气的大敌。
粘稠的阳魄已经阻塞他的经脉、窍穴和血液,是否会异化还不知道,原本那些精纯的元力早已荡然无存,被阳魄吞噬,吞噬,是虎的天赋,原有的窍穴,被阳魄霸占,霸道,也是虎的作风。
更为可惜的是,虎魄不但至阳,而且敛阳,能将周围的阳气都收刮回来……
云从龙,风从虎。
这风,就是敛阳生阴而引发的气流。
修行中的虎,能吞噬阴鬼,也能搜刮阴鬼沾染的阳气,也是搜刮敛阳的缘故。
阴鬼受他搜刮,所沾阳气被搜刮走,阴气变得异常精纯,与躲去极阴之地没有多少区别,所以很多的阴鬼,明知虎食了活着时候的他,还是心甘情愿作伥鬼,愿意为虎所驱。
现在很难判断虎魄是与陈成一体,还是独自存在,如果是共存,虎魄就不会夺陈成的阳魄,只是受原先阳魄滋养的神念断了根,需要重修,但现在的身躯,行气沉重,十倍于常人,想重修谈何容易?
如果它独立在陈成的身体之内,问题就大了。
它能释放阳气,也能收刮陈成的阳气。
放阳则火毒烧身,敛阳则阴寒入体。
轻来小去,乍寒乍热,重了,不是成人干,就是成冰坨。
柳老先生在心中悲叹:他这天生道体,可能废了呀,这阳魄,重浊血腥,等于把道体给污了呀。
最好的结果,莫过于阳魄与他共生,因为阳魄更增体魄,可以添寿,他或可平安一生,长寿到老。
给他开些什么药呢?
还不敢直接滋阴,蜡烛正染着,你浇点小水,可以浇灭,要是你油锅呢?
柳老郎中问:“成儿。你头疼不疼?昏沉不昏沉?你也读了医书,自查一下,有无中风的迹象?”
有点。
陈成点了点头。
血液粘稠,大抵如此。
主药用半夏,可是半夏有毒,这个量只能去试,再辅以通筋活络的丸散。
一老一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柳老郎中安慰说:“还记得我为你卜了一卦么,潜龙勿用,阳在其下,阳在其下,不是指今日食虎之丹么,天意诚然无欺,这是上天在为你掩饰你自身的不同,你万万不可变得自暴自弃。”
陈成强调说:“我不自暴自弃。”
柳老郎中道:“不要气馁,多读书。多修道。练练身体。”
陈成连忙说:“对。不气馁,多读书,多修道,练身体?我身体很好呀。”
柳老郎中轻声说:“兵家锻体,或许对你有用,兵家用的就是虎狼之术,你这重浊之物,于兵家而言,却是养身之物,你看人家小胖丫,吃肉比你还厉害得多,不是暗含虎狼之道,如何承受这些重浊之物呢。只不过你的身体夺不过虎魄,被养得有点厉害,反客为主了。”
陈成又点了点头。
人说天无绝人之路。
不能修道,那就习武吧,反正小胖丫能教自己。
柳老郎中安慰说:“你要相信这一切都是天意,阳在其下,是上天帮你隐藏,以后不管谁检查你现在的身体,都不会感觉到异常?”
陈成又连忙点头。
柳老郎中悲伤地送他。
这是天嫉英才呀。
曾经何其英聪的少年,以他的岁数和成就,或许他可以超越他的父母,但在选择面前,他毅然选择了平庸。
为了救人。
为了救回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
这是个好孩子。
太好,也就毁在好上。
如果他麻木一点,权衡一二,对白虎内丹避而远离,皇权富贵,大道坦途都是他的。
陈成蹦蹦跳跳地离开。
他竟然还蹦蹦跳跳地离开,他知道什么离他而去么,看着他从面前消失,柳老郎中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有了希望。
又失去了希望。
他倚在门框上,慢慢往地上堆去。
不知何时,柴虎才回来。
看到柳老郎中在地上堆着,他惊恐莫及,连忙把师傅扶起来,着急问他:“师傅。师傅。你怎么了?”
柳老郎中让他把自己扶去榻上,轻声说:“你去喊小胖丫。你去喊小胖丫来。”
柴虎道:“喊她干啥?她不一定来。她这几天心烦,见啥砸啥,见谁打谁,喊她,她也不能给你治病。”
柳老郎中道:“去呀。你就说成儿回来了,她一定不打你,老老实实跟你来。”
柴虎将信将疑。
但师傅都这样了,他还是要硬着头皮去的,就说:“师傅。师傅。不看着你我不放心,要不我把师弟喊来,让他看着你,我去叫韩傲雪。”
柳老郎中说:“你别让你师弟知道,去叫小胖丫,听到了吗?师傅不要紧,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柴虎揩了一把眼泪,飞快往外跑去。
韩胖丫这几天格外烦躁。
问过春娘,陈成为了带他婶娘和他未婚妻躲避百晓生,驱舟去镇外,还被百晓生追赶,从此下落不明。
想到这些她就生气。
一生气,她就想动手,一动手她就停不下来。
宁武节度使的兵马来镇上,将领和朱二老爷都很重视她,也是担心老韩先生的身份被越来越多人知道,会有人盯上她的安全,就找了些习武的少年陪她,美其名曰是陪她玩,实际上就是保护她。
韩胖丫一脸厌弃地望着几个少年。
几人对她那是无微不至。
都是军功家族,知情的大人安排的有话,要是能把他追求在手,日后自然有在军界的一席之地。
有时候你面对一群舔狗,也不是件舒心自在的事情。
你出门他给你带路。
你喝水他给你试水温。
你不高兴,他就非给你讲笑话。
……
摆脱不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跑。
柴虎一路冲过来,就见正往酒馆走到一半的韩胖丫,突然停住脚步,一转脸,猛地就扇人家头上了。
她怒吼道:“喝口酒咋了?本姑娘心里不高兴,喝口酒,喝的人是我,你能死么?”
挨打的少年那个委屈呀。
借酒浇愁愁更愁不是常识吗?
我以为我比别人先关心你,你会感激,你就算是不听,不也收到我的关心,知道我关心你的么?
你打我干什么?
少年有些激动,眼神,凶没凶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韩胖丫觉得挨巴掌后,眼神带点毒,赶上就是一脚。
那少年身子往后奔退,一直退到酒旗旁,一屁股坐下。
一个中年壮汉看到了,从路对面奔跑过来劝架。
不知他是镇上的人,还是随平叛兵马赶来的,肚子上扎着包腹,一般也只有武人喜欢这种穿着。
一群人往边上跑,他偏偏走来劝架。
韩胖丫斥他让开,连说两遍,就已经气恼了,一拳打了过去,紧接着就是一脚,中年壮汉就坐在地上,头脑昏沉。
这人形怪兽。
她?
柴虎浑身一颤,她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