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怕他留在医馆,一个人无声息地没了,就去把他背起来。
背到背上,陈成就觉得人好轻,怕也会说没就没了。
陈成一边揩着眼泪,一边问他:“师傅。你说你认识我爹,你是不是长安人氏呀。你还有亲人在么?骸骨怎么送还呀?”
柳老先生问:“老韩还没回来吗?让他送还,他还没回来吗?”
哪那么容易呀。
水下去了,但那是滔天的洪水,不是水一下去就能走能跑,没了水,法舟也驱不成了,就是道法高强,也不容易说回来就回来。
何况听韩胖丫说,他爹去的是江南,那多远,鸟都难在这短短几天飞回来。
何况老韩也不该知道你的情况呀。
柳老先生低声嘟囔说:“老韩和我,就像你与柴虎,幼年时就相识了,会回来给我收尸的。你有了出息,也要关照柴虎,你们少年时在一起,知根知底,千万才智之士,不及得一人之忠赖,等你失去一切,他还肯救助你,保护你。柴虎还算秉厚,就冲为师的这层关系在,你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生死关头,他也不会出卖你。”
一小背着一老,站在大街上,迎面十几位胡须斑白的大儒赶来,颤抖问他:“陈成么?”
陈成望着他们身后。
人抬过来,却是金夺。
金夺的面具已经碎烂,碎成数块的面具,被人放在担架的一旁,他人昏迷着,也不知怎么样了。
他的脸,陈成看过,就是他,脸上都是伤,据说是他追随父亲,自己划伤明志,父亲才带上他入山的。
陈成静静地望着。
哭哭不出来。
扑上去扑不了,背后还背着师傅呢。
一个浑身血污、泥污糊得白袍都变颜色的老儒说:“他被覆海大圣踩了一脚,浑身骨骼尽断,老朽也不知有没有好起来的一天。时而能清醒,他说你不让他死,他不能死,他得活下去,于是就活下来了。他是大修,他是金元的修士,命硬,他或许能好,或许能好呀。”
老儒泣不成声,已是嚎啕。
旁边有人双手捧来一个托案,上头一身白衣叠得整齐,被洗过,还有一把黑色的钢鞭,乌黑发亮。
众儒肃立。
又有一位清瘦的大儒从众人中上前,长揖三回,道:“镜公子与覆海大圣一起沉入深渊,这鞭飞了出来,人,只怕没了。”
陈成大哭。
他背上,他师傅也哭。
有人念诵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令尊虽去,可谓不朽矣。”
儒生示意。
韩胖丫和柴虎慢慢扶着柳老先生,陈成跪下受礼,双手接来白衣,双手接来钢鞭。
大儒道:“与他同去者,不乏同道中人,想必他也不会孤单,无须过多挂念,老朽还请小公子节哀。”
旁边又一儒大哭道:“三千儒生,五千学子,已只余七百,经此一役,我儒家凋零矣。”
柳老先生震惊。
他回光返照一样问:“八千人。你们去了八千人?那朝廷呢,朝廷在干什么呢?”
又一名儒生往地上吐了一口,悲愤道:“修道呢。”
此言不是只指圣人。
天子以下,各级官吏,多是修道之人,说这修道呢,却是实情。
镇上的人出来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把街道早已围得水泄不漏,相互一询问,纷纷跟着默哀。
原来这大水退下,不是上天垂怜,不是百晓生吹嘘,竟是儒生们拿人命填的。
原来那个外来的成少爷,他父亲将他寄养在镇上,就是去干这样的大事了。
为首大儒取出一枚令牌,些许银票,放在托盘之中,摆去陈成面前,轻声道:“老夫颜成道。知你父一去,你少而孤,给你留些钱财,你可以购些粮田,佣人耕作,及长,若不嫌弃我们儒家,可前去关中,到华山书院来找我……这枚令牌,是我们儒门对你父亲功劳的肯定,旦有事,天下儒门尽皆景从,旦出行,衣食住行,皆可寻我任一儒生。”
他又说:“请允许我们择一薄土,将你父亲的衣冠葬在两淮,请允许我们儒门,在此为他送别。”
陈成还礼道:“劳烦诸位师长了。”
儒生们这就摆开场面,再从陈成面前取走白衣,有无赖儿来嬉笑,儒生也不为意,有军中士卒赶来,亮刃清场,但又发现不对,站着笑闹围观,儒生也不为意。
轻身可赴义,功成身便退,任尔谤讥而面不改色,吾辈所求大义,岂同常人哉?
一儒生在前捧着白衣,两儒生各跟在后。
一路缓行,儒生彼次揖礼。
柳老先生抖颤着双唇,轻声道:“儒门,怕是从此大兴矣。”
身边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拖住。
他知道是谁,老泪纵横道:“韩捉猫。你怎么还回来,你让我一人死去罢。”
韩擒虎回来了。
韩胖丫想喊一声,韩擒虎冲她摇了摇头。
韩老先生道:“儒门人快死绝了,何以大兴?”
柳老先生摇了摇头。
他说:“浴水火而信仰生,信仰在,而才智之士不绝。”
朱夫人也赶来了。
有人赶往朱家告诉了她。
朱标去宁武迎亲去了,家中母女在,她便要带朱欢来,拉不来,耽误了,只好自己来。
朱欢倘若嫁了陈成,陈成的父亲不是她的父亲吗?
拉不来。
十岁的孩子,什么事都不懂,朱夫人只觉得没法与陈家交代,颇感羞辱,却无可奈何。
她来到,见陈成跪在地上,金夺躺在担架上,柳老先生摇摇欲坠,韩老先生父女,他弟子柴虎扶着。
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
她呼唤道:“成儿,成儿。”
陈成抬起头。
她眼泪就下来了,劝勉说:“你要节哀,你要挺住,你还年轻,你的时日还长,你可不能太悲痛倒下了。”
柳老郎中斜觑,就用一种恶毒的眼神斜觑着别人。
韩老先生都尴尬。
你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眼神看着人家,人家是妇人,赶来吊唁的。
老韩先生哄骗道:“咱老啦。不听丧歌好不好,回去歇歇,说不定身体就好起来了呢。让陈成在这儿尽孝,我陪你好不好。你也帮不了什么忙,你在这儿,人家陈成也不放心,还害怕你堆这儿起不来了。”
他示意韩胖丫和柴虎照料上陈成,就背上柳老先生往他们家走去。
柳老先生哭道:“那是我女婿。我挑的。我觉得好,我挑的,就又没了,都没了。他没了,成儿怎么办呀?”
韩老先生一味劝,劝不住。
柳老先生又哭:“成儿成了个废人了,为了救姓朱的,成了个废人,而我,也快要去了,谁管他呀,他今后怎么办呀?”
韩老先生说:“我看朱家对他不错。”
柳老先生道:“你哪只眼睛看见的呀。我不放心呀,我死不瞑目呀。没人管,孤儿呀,谁管他呢。”
扶回家,让他仰卧在自己榻上,拉来锦被,他还是哭嚷陈成少而孤,日后怎么办。
止不住。
韩老先生试着问:“我管,我管行不行?我都听你的,主公呀,你别哭了。那是真的没人管吗?你不就是想让我说这句话,让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