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们就在镇外安歇,他们之中不乏儒将,能够安排出营地和秩序。
百姓们对他们也产生了极大的热情。朱夫人也让人送了粮食和鱼干,聊表寸心。
暂时驻扎的宁武牙将秦骏却对白衣儒生们百般看不顺眼。
大灾之后食乏。
他担心这些儒生停留,会造成他手下的弟兄们粮草供应不上,一再带上士卒前去驱赶,直到捂着脸灰溜溜地回去。
他长兄秦安竟在这群儒生中,这让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是世代军户,长兄常年习武,是当年的天策府兵。这是兵家,怎么混到一群儒生中了呢?
他想来想去,心头惊悚,急切给老父写信,告诉他爹,他兄长是不是瞒着他爹走的,此去治水,八千人剩了七百,大兄是保全了,但要是没保全呢?做弟弟的,管不了自己的兄长,只能挨兄长的巴掌,但是家中父亲能管,所以写了信,让父亲好好管教兄长,否则,这一次他去治水,下一次他又去干什么呢?
但同时,他也希望儒生们赶紧走。
儒生们在这儿为陈镜大办丧事,人家朱二老爷却是去结亲去了。迎亲的队伍赶回来,镇上不但没有点喜庆的布置,反而是大队的儒生白衣桑麻,大唱挽歌怎么办?
担心什么来什么。
儒生们给陈镜修衣冠冢,然而思及死者七千二百余人,竟然来镇上,去县里,商量讨要一块坟地,为死而骸骨都带不回来的人修冢、安葬。
按说不一定非在朱仙镇,但最大的功臣陈镜要在此地建衣冠冢,七千二百余人,少数骸骨发遣回家了,多数只剩衣冠,倘若分开修坟,将来后世儒生来凭吊缅怀,还需要一块地、一块地去寻找先烈们么?
他们要在镇外寻一处野地,安葬烈士,建成群的衣冠冢。
赵直同意了。
他一边上奏朝廷,一边表明态度:“诸位烈士为两淮数万民众而死,能够安葬长眠于我朱仙镇,那是我朱仙镇的荣幸,有什么需要县里做的,尽管开口。”
儒生中亦有兼修阴阳家的,在镇外荒郊跋涉,选取合适的坟地,然而选了来报,却与朱氏的祖坟相挨。
赵直受颜成道所托,来找朱夫人商量。
朱夫人亦不敢作主。
朱标还没回来,她虽然是个夫人,但不姓朱,哪敢去管人家的族务,只好牵头,寻一些庶亲长辈,希望他们去看看,顺便做一回主。
人去之前,都是好好吩咐说:“成儿是我朱家的女婿,这些死去的烈士中又有他的父亲,如果只是坟冢相接,就应允下来,万不可意气用事。人家为了治水死了成千上万,到头来说我们朱氏不肯给土一抔安葬,天下人家怎么看待我们朱氏,能允就允,只要没有先人的坟墓在就允许。”
说的好好的。
十几个庶亲去了,听儒生们说该处风水好,坐高望河,是上好龙穴,就不干了,出言反悔,回镇上就喊了一片族人。
朱夫人都气昏了过去。
她也问了,和自家祖宗的坟场只是挨着,人家是害怕误挖了骸骨,跑来请求,无非是想让你们确认一下,重叠的这些地方有没有安葬你们的先人,如果没有,只是规划的坟地,那我们可以出些钱。
本来让庶亲去,也是去判断,这些地方有没有埋过老人,如果没有,就当成对他们儒家的支持。
如果有,即便迁坟也应该。
当年赈灾就是前车之鉴,现在你看看他们姓朱的都是些什么人?
主族几乎死绝,现在这些庶亲又都是一群糊涂蛋。
不仅如此,他们还去找赵直,去找秦安,非要让秦安带兵将人撵出朱氏之地,一说,就是现在的族长是你们节度使的妹夫了。
朱夫人只好带上人,去镇外找守孝的陈成,去找儒门的颜成道师长,找到人,数百步外,就是庶亲们手持钩杆,武装起来保祖坟,秦安带了兵来,两头劝,劝来劝去,劝他哥跟前了,就与他哥一起来到朱夫人和颜成道面前,告诉说:“他们就是不想让你们破坏他们家祖坟的风水。”
朱夫人在,颜成道也客气,耐心地说:“不会影响他们的风水,门人之中,有懂点穴的,怎么可能会罔顾朱氏的先祖呢。我们儒家宣扬的就是孝道,就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以己及人……之所以去找你们商谈,就是怕占错了那片地方,里头有坟冢湮灭的骸骨,想着只是你们族中的老人认一认。”
朱夫人羞愧难当呀。
人家是好意,怕挖下去,里头有骸骨,出于客气,说怕是占了你们家先人的祖坟,你们派人来看看吧。
呵呵。
不看还好,看了,人家退让那一块挨着的地也不行了,就不能在这儿建冢,就不能在他们朱家的土地上。
关键时陈镜的衣冠已经葬下去了呀,孩子已经在这儿搭了个棚子守孝呢。
虽然没有骸骨,刚葬下,你就让人家扒了人家爹的坟改迁?
陈成却主动愿意了。
难道为此打一仗么?
朱夫人自己出面,去找朱氏的族老们去谈,又被气个半死,为啥不让了,是觉得这儿有龙脉,是贪图上了。
人家儒门为何选这个地方?
风水好呀。
朱家也希望将来再死的人葬下,保佑后世族中出大人物,这是原则问题,任凭朱夫人软磨硬盘就是不肯。
朱夫人服了。
她甚至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儒门为治水死了成千上万人,天下人都赞扬他们的义举,朱家的人,却想占据别人选来的阴宅。
儒家主要是怕陈成接受不了。
陈成一同意,儒门也不愿意被人说侵占人家祖坟,自愿就退了出来,又占了一处地方,朱家人赶上去,又不许。
很多儒门中人哭得泪如雨下。
朱夫人也难受得痛不欲生。
但朱氏一族当地横行久了,就是干得出来,第三迁,赵直再三肯定,已经不是他们朱氏的土地。
儒门还是坚持出钱买下来,这才放心安葬。
朱夫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就给朱管家说:“我不是朱家的人,说这些话,你们可能不高兴,但不高兴我也要说,我感觉你们朱家的气数要尽了。别的家族应该都希望先人跟烈士们安葬得近,能沾一些光,只有你们朱氏堵着不让为他们治水的烈士下葬,这是忘恩负义,也是自败气数。”
朱力远远能看到陈成抱着他爹的排位,一步步远离,揩了一把眼泪,心里难过地说:“我看着成少爷遭这样的罪,我都看不下去。我也觉得太过分了。将来成少爷入了我们家,他还会和我们亲么?”
朱夫人不语。
对不起人家父子呀。
自己眼睁睁看着,朱标不在,自己一个妇人,在族权面前,连句话都说不得。
她说:“你们老爷也毁了。他还不知道他自家人干什么事情呢,乐滋滋去接新娘,我看他回来怎么办?”
她冷笑说:“咱们日后分家,咱们家是咱们家,朱家不能再是一个朱家。”
一路乘车慢行,与跟上来的朱力说话,还没回到镇上,天上就一个雷闪了。
晴空中一声霹雳,似有什么东西从河湾北上,青芒芒一片,这是阴魂么?朱力吓得呆若木鸡,连忙敲打车窗喊道:“夫人。夫人。”
朱夫人停下车,人走下来。
她看了一眼,就喃喃道:“青龙北移。这是万千儒门烈士碧血之身引来的气运呀。朱氏错过了什么,连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