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们也缺乏钱财,找镇上的人帮忙下葬,与朱氏交恶之后,也不好找人安葬,最后在赵直的帮助下,很多只象征性垒了坟头,所有内容都集中在碑文上,他们从埠州请来一家有名的石匠,给了几十册的名字,让石匠将名字、籍贯一一刻到碑上,有人提笔,写了【风清岗七千二百二十二人烈士之碑】,碑文道:
大唐癸丑两淮大水,实为妖圣祸乱,千里洪泽,累月不得宣泄,淫雨连绵不绝,房舍良田尽付鱼蟹,沿河黔首,十不存一,祸至甚矣。吾儒家知之,以鸿雁为书,传檄于四方,得天下儒生响应,远者远涉千里,日夜赶汤,近者泪辞父兄妻儿,往来奔赴,先行绸缪,四海之生数以万千,死义尽节,堪称儒门之盛举。
是役儒生死于事者,其实数或不可稽,三千儒者,五千弟子,盖大略也。
幸存归来者,区区七百三十四,收烈士尸骨已不能全得,骸仅二百一十三具,门中有人计姓名,有姓名者七千二百二十二人,便当此人数。
余者衣冠不能存,合葬之于此风清之岗……
……
夫马革裹尸,为民死难,儒生之志也,埋骨已非所期,遑论留名,今之为此,徒以为后人流连凭吊之资,于死事者固无与也。
呜呼!此役所丧失者,吾儒家之精锐而已,盖合天下之俊良以为一炬。
其牺牲不可为不大,其遗孤不可为不哀。
然舍生忘死,精神所激发,使天下皆了然吾儒生之志节操行,知吾教圣贤之光华伟岸,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龙虎际会,风雨苍黄,国难之无穷,贤才之易尽,执笔作记,又不胜后死之感也。
……
儒生们渐已离去,十余里荒冢,只剩下守孝的陈成,扫墓明志的齐无真,以及数十石匠。
石匠们搭建起工棚,运来了石头,坐在一堆石料中,日日夜夜刻凿,迸发着火花,乒乒乓乓地敲击。
陈成也是不能一味守孝的。
金夺骨头尽碎,听婶娘说埠州有一名郎中,善于接骨,陈成就拜托齐无真带上够钱财,跑去一趟,请人来给看看现在接驳的正不正。
打发走齐无真,镇上还有个师傅奄奄一息,他就又回镇上,去侍奉师傅。
柳老郎中卧在榻上,已经嘴歪眼斜了。
韩老先生为他请了众多的仆妇来侍奉,还不知从哪请来了很多送葬的人,有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身具武艺和道法。
精装的高车陈列到镇子正路,堵得接亲的朱二老爷绕了路,从别的口子入镇,而那车刻画着风纹大阵,驱车的竟然全是日月骏。
什么是日月骏?
就是俗称的天马,长翅膀的龙马。
那棺椁也从外地送来,巨大无比,揭开布幔看看,金丝楠木精心打磨过,流光溢彩,只怕到时光抬棺椁只怕都要一百多人。
还不知道从哪雇些老叟来嚎丧,有个几十个吧,说是亲戚,谁家的亲戚都是老头,还个个士绅模样?
陈成一回来,就知道韩老爷子花费巨大,于是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让韩胖丫带着自己,去给他送去。
韩老先生不动声色道:“我们家是关中人氏,你师傅也是关中人氏,这回送葬,我们就都回关中了。回关中,我带上傲雪,我俩以后也就不来两淮了,你知道,人老了,离家太远,像你师傅一样,仙逝在外地,还要费尽心机运送回去。此去一别,怕是就没有机会再见了,你生活上有了难处,记得写信给我。”
韩胖丫怒道:“爹。你要走走好了。我不走。我答应了他师傅。”
陈成恍然若失。
但他还是尽心劝韩胖丫说:“你就走吧,你娘还在,你爹也回去了,你留下,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合适。”
韩老先生也百感交集地望着他。
与别人不同,他留意到了,陈成新长出来的头发中混杂着大量的白发根。
或许韩傲雪都以为,这是哀伤过度催生的。
但韩老先生知道这不是,这是白虎内丹催生的,这是异化,将来生不生虎斑,长不长獠牙和利爪?不可知。
无怪乎老爷子能气死。
韩老先生也感到悲愤,但悲愤归悲愤,他对老爷子有义务,对陈成,却没有,到时嘱咐谁关照一下就行了,就让他在这两淮之地终老吧。
而且,这一次送葬前往关中,势必会惊动朝廷。
那个人会怎么反应?
未可知也,如果韩老先生和一群老叟再带一个幼年的,只怕是白送一个。
或许人死为大。
人死了,她就放下了。
防备一个死了的人没有意义。
毕竟是她爹,也许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清算。
韩老先生也就赌她不会清算。
韩傲雪把陈成拉去一旁,低声请求说:“要不。你也一起去关中吧,你爹也是关中人氏,你找去关中陈氏,他们不会不管你的。”
陈成拒绝了。
他说:“我爹没说让我回去,而且我要在这儿为我爹守孝三年,哪也去不了。你回去吧,好好听你爹娘的话,有爹娘在身边,你才应该感到幸福呀,要多多珍惜,以后不要脾气那么大了。”
再回去看师傅,柳老先生让他坐在身边。
有人进来,他也不让陈成走,说不清话了,招手让老叟们来身边,一个一个往人家手心中写字。
陈成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他就见每进来一位老头,见了师傅,被手心写完字,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走到身边就会对自己长长一揖。
陈成觉得这是对家属表示哀悼。
谁作揖,他就连忙还给人家一揖,而且要揖得比别人深。
夜晚,陈成还要守着师傅。
韩老先生却找一群老头去开会,陈成觉得应该是议论葬礼的,知趣地不去掺和,哪怕听到里头争论,好像牵扯到自己,也不肯去看热闹。后来,柴虎来了,他就让柴虎看一会儿师傅,自己则匆匆赶着回家,出了门,一路飞奔,去看金夺叔叔怎么样了……春娘能不能照料他,肯不肯照料他。
会不会人前什么都好,人后不管他。
天已经黑了。
赶上月末,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架势。
跑到路口,天空有什么响动,把人吓了一跳,他抬头看看,似乎有一张大网闪着弱光,像是有什么想飞进来,挂到了。
他听说朱仙镇有仙阵,能隔绝妖魔鬼怪,然而今天似曾看到天空有一张大网,就在想,是不是来了妖。
没有能进来就走了?
想到妖,你说阵法隔绝妖魔,会不会不利于青花和红花修炼,这红花郎还在水里修炼呢,是不是应该把它带去坟冢,那样会更好一些?
迟疑那么一会儿,再回头,发现老韩先生家的对面落了一道白影,他奋力去看,不知是不是服完白虎内丹,目力受到影响还是怎么回事,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像个穿白衣的女人,又像是一团雾。
带着警觉,他快步跑回去,走到底下去看,还是一团朦朦胧胧的白影。
陈成仰着脸说:“你是妖吗?”
白影动了一动。
陈成脑海里响起一个冰冷的女声:“你才是妖。”
陈成肯定了,她一定是妖,就说:“你要是妖,你就尽快走吧,这是老韩先生的家,老韩先生是当代大兵法家,他发现了你,你就走不了了。”
他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