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敬酒，酒家中的顾客都来敬，喝了不少杯，坐在驴车上有些晃，陈成睁睁眼睛，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他突然问：“齐叔，你买了多少酒？”

    齐无真说：“你看着的呢，整整两坛子呢，怎么了？还想喝呀，喝醉了，可说不定会助长妖化。”

    陈成道：“齐叔，那你说喝醉了，精神恍惚，是魂与魄是分离了么？”

    齐无真愣了一下。

    他自言自语说：“是呀？喝醉酒意识不清醒，是不是魂与魄分离了呢？你说练气士哈，都辟谷了，但对酒还是有感觉，反而对好酒差酒更加敏感，就是酒量会大一些，你说又是为什么呢？”

    陈成问：“我能不能再开一坛喝，只送一坛。”

    齐无真拒绝说：“不行。送人要送双数，单数不吉利，我们练气士不在意，但他们凡人在意呀。”

    陈成想了一会儿说：“正好有酒食，要不到了他们家，咱们再喝一点儿？”

    齐无真道：“那行，别让我扛着你回去就行了。”

    陈成说：“有大嘴了。”

    大嘴欢快地叫了一声，也是好久没有出来撒欢了。

    到了醉鬼状师的家，几乎是一团漆黑，敲半天门，才有个男的把门打开，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身后骂：“你个酒鬼，又欠赌债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嫁给了你，明天就跟你和离，你要不戒这酒，明天就给你和离……”

    借着男子手掌的灯火，陈成看到了他的模样，约莫着有个四五十岁，头发有点斑白，一个酒糟鼻子和一双似乎老流泪的眼睛，这通常都是酒鬼的特征，加上背后他妻子的叫喊，陈成立刻就信了齐无真，不过来都来了，又是自家状师，你总要坐下来说两句，陈成从齐无真手里接过酒菜递过去。

    中年男子笑道：“还知道来跟状师见见面呀。”

    这是讽刺。

    男子等他们进来，插上柴门，用小指揩揩眼睛，听到屋内人又骂，就说：“这泼妇竟然问我要酒要她，你说这问题傻不傻，要是进了官府去断，二选一，你们说选什么？”

    齐无真和陈成对视一眼。

    问这话什么意思，对主人家的考验么？

    齐无真想也不想就说：“依着你，肯定是要酒咯。”

    陈成想反过来说要妻子，和齐无真一正一反，看他怎么说，但旋即想到就不是那么回事，就说：“肯定都要呀，不想和离，却还时不时喝点，肯定是酒戒不掉，对不对？”

    男子道：“有道理。”

    他把二人带去一个房间，女人也跑出来了，要看是不是要酒债的，陈成和齐无真就听他在外头说找他诉讼的。

    女妇却是不信，尖着嗓音说：“就你这样的，还有人找你诉讼？”

    齐无真看向陈成，问他：“信了吧？”

    那你说，他老婆不知道他么？

    陈成往外看一眼，小声说：“你都给了他两千两，他妻子还在怕人要酒债，这不对呀，他把钱藏起来了？”

    男子搬了个桌子回来，安放在房子正中，又挪椅子过来，招呼说：“既然带的有酒菜，就一起喝两杯，人生一大幸事，就是能有个酒友，想喝的时候一起喝两杯，人生第二大幸事，就是喝醉了醒不来。”

    陈成忍不住问：“那你都有吗？”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齐无真调侃说：“你应该把你老婆调教成能喝酒，能一起醉的妻，没事了，关起门，小酌两杯。”

    男子没有顺着说下去，让他们入座，然后去拆食物，把酒摆上，食具、酒具说来就来，像是从百宝囊或者乾坤袋中掏了出来，令陈成和齐无真的眼神一变。

    男子说：“我去取证了，取证极难，基本上拿不到有利的证据，所以你们的官司，赢面已经不大，最多是个不输不赢。天下的事，大多是一团糊涂账，没有人在乎真相，命官在意的是把糊涂揣着，还是把糊涂装下去。”

    陈成问：“什么意思？”

    男子说：“对于一些命官来说，见的多了，案子到手里，哪些证据一看就是真的，哪些证据一看就是假的，事情的真相如何，大致就给你预判个七七八八，让你面对面，你说你的道理，他说他的道理，你以为他听了吗？没有，根本没有，这么多年的经验，也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一清二楚，给你们两家机会，就是要么你逼着他把糊涂揣起来，要么就是你成功地让他装了糊涂。”

    耐人寻味呀。

    也就是说，一件案子，其实见到案情和一些证据提交，命官就已经觉得心里有数了，他职业断案，他早已觉得自己比别人都高明，这个时候他其实在心里就给你判了，但心里判了，不代表他宣判的结果，宣判的结果，就是看证据，你让他糊涂揣不下去，或者让他成功装了糊涂。

    男子开始劝酒，一起喝了两三杯，陈成还在细细嚼味。

    男子轻声说：“你的案子任何明眼人一看，就是青云宗不占理，你一个少年，拜师入青云宗有没有两个月？杀师长，奸淫师姐，有没有可能？有可能，但动机是什么？你一条小鱼，水里见了大虎鲨，你主动咬他呀？所以命官也许早已明白你们之间的是非，但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儒门没有出面的时候，官府还想抓人？”

    陈成道：“装糊涂。”

    男子请他饮了酒，这才说：“对。现在你证据少，就没办法让他不装糊涂，而对方呢，证据肯定完整，而且你推翻不了，你推翻着，他可以制造着新的，所以从这个思路上往下走，官司是打不赢的。但是我为什么说打得好，能打个不输不赢呢，就在于，你要问青云宗，酒和老婆你要哪一个。”

    齐无真连忙问：“这怎么又扯到酒和老婆要哪一个上头了？你什么意思？”

    男子道：“顾声名和赢官司，他要哪一个，他肯定都想要，那你就逼着他选择，他选择不出来，这个官司呀，结束不了，打不下去。比如他们说你杀了白云道长，一定要说，白云道长是老了，要死了，才让你有机可乘，我们只要证明白云道长没老，或者说没有老到道术用不了，这就行了……青云宗最强的真人，死在你一个不能施展道法的道徒手里，他们铁定不肯承认。”

    他说：“你说他们既不肯承认白云道长空负盛名，又要非说是你陈成所杀致死，老婆和酒怎么选？”

    齐无真试探道：“可是他们请了大刑名。”

    男子冷笑说：“上次喝酒，下酒菜弄了条鱼，娘的，它还活着，筷子加上，它蹦蹦，你说它是一条什么鱼？大刑名就是这条鱼，如果已经把他拍在案情里，他也只是在盘中挣扎，你们告他下毒，为了取你虎魄，靠你带出来的药汤，没用，药汤会慢慢失效，而且你不能证明这就是你服的汤药……你要这样去打官司，你们钻了进去，你们要什么，你们要说白云道长已经取走你一部分虎魄，要求验骨呀。”

    陈成道：“他的子孙首先就会不愿意，有违孝道。”

    男子摇了摇头说：“不。不除你，他们孝吗？据我所知，青云宗的功法有问题，到后来骨头中空，他给看吗？”

    陈成摇了摇头。

    男子又说：“接下来，你就指出青云宗功法中有什么记载，你迫使他们公布青云宗的各种玄功，他们干吗？”

    陈成和齐无真倒吸一口寒气，看向男子的目光充满尊敬。

    这些才是要害呀。

    自己反正也没足够的证据，那就拼死了公布青云宗的秘辛，丑闻，功法。

    很快这个官司就会陷入僵局。

    赢不了，但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