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先是颗粒状的，砸得碎响，随后开出花瓣，纷纷扬扬，飞飞撒撒，被硝石释放出来的巨大寒意给勾了下来。

    天空中龙太子带来的云，迅速际会寒流，变成了一场普遍的降雪。

    黑风大王早已心中生畏，怀疑这是圣人手段，远远看到河水冰封，蛟龙成了一条水晶龙，二话不说，卷旗呼喝，倒卷回山……这是儒冢，毕竟埋藏了几千儒魂，莫不是自家不长眼，赶上有圣人来吊唁？

    还是那里居住来的一家人神通广大，手段滔天？

    天雪飞舞。

    黑风大王的黑发上落满了白色的雪。

    它忍不住又回望一眼。

    以儒冢为中心，天空到处都起了灰云。

    这是大变天呀。

    这是道法的巨大威能吗？

    河道在眼前冰封，雪云在头顶堆积。

    会是一场大雪呀。

    只是除了它，谁也不知道这场雪起于儒冢。

    灰云越来越多，从四方往当地涌现，最后弥漫满整个天空，遮盖了方圆几十里，就连朱仙镇的上头，野风山的山上，都渐渐已经是了。

    朱仙镇西南连接宿州的官道上，渐渐雪也已经下过去了。

    这是一个通衢小镇。

    到了傍晚，袅袅升起来一些炊烟。

    大雪就已经飘落了。

    谁也不知道本来就该下这场雪，还是生出了什么变故和意外，有人坐在家门口看雪。有个手持快板的山东来客从门前路过，身背褡裢，手持竹板，还啪嗒那么一打竹板，感慨唱道：“自从淮河发大水，富户劫了鬼，田亩连百里，穷人家，不淹死也饿死，不饿死，也得病死，不病死，也是鬼追妖撵，被剥得像个葵瓜子，这百里，无人烟，野狗可成仙，这百里，野草牵，什么妖物都上天……”

    有人拂袖痛骂：“该过年了，图个喜庆，唱的都是什么哀歌？！”

    那山东大汉枣红脸，蓬头垢面，扭头一笑，露出两个黑洞牙，他大声说：“昨晚还有大月亮，今儿出门能下雪？”

    他拎起一条青竹棒，又一甩竹板，沿途唱道：“说大唐，道大唐，出了个女娇娘，说长安，道长安，盛世还能被水淹？”

    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词曲，有人追出来，他就跑，跑了，众人才注意到，他竟然光着两个脚底板子。

    转眼间，受不了撵，人已经被百姓和家犬撵出镇。

    有老翁在镇边碰到他，看他往外走，就问他：“你这乞丐，唱的又是妖又是鬼的，这一个人去往哪里？”

    落魄大汉道：“去看看雪从哪下来的？”

    好心的老人劝他说：“这下雪啦。天黑得早，你还天天唱着荒草连天，百里无人烟，鬼怪横行，你还出镇子，就是不成路倒，也会成妖怪的口中食，镇上的人撵你，是怪你唱得人心烦，不是赶着你去死。你要是头脑还好，别乱跑啦，回镇上去吧，那王二饼家的饼该剩下来了，我这里有文钱，给你，你去问问，舍得一文钱给你一个不，你要是没有地方落脚，王二饼家旁边有个倒塌的房屋，娘几个都死了，没人，你就去睡一宿。在里头想想好的词，别唱得让人心慌。”

    大汉接过一文钱，郑重鞠了一躬，说：“老人家贤德。”

    他又要坚持出镇，镇外驰来两辆马车，驰骋着十几骑保护在马车左右。

    一个络腮大汉手握长剑，骑在马上，掀了斗篷，拍着雪，大声问他们：“你们这是什么镇子？往朱仙镇怎么走？”

    老翁喊道：“走不到啦。远着呢。你们在镇上住下吧，明天再走。”

    大汉展开披风，露出锦衣，他说话跟打雷一样，大声道：“镇上有落脚的地儿吗？”

    老翁推了乞丐一把，告诉说：“让这破落货带你去，你们正好管他口吃的，这天冷，这是个没着落的，带你们去住宿，你们给他口吃的，就当是感谢他啦。”

    乞丐大汉哈哈笑着。

    他手一动，竹板又一响。

    老翁骂道：“蓝丐儿。你还唱呢。跟着官爷走，免得一夜大雪，饿死冻死了。我告诉你，在咱们这儿，三年五年，也没有这么大的雪过。”

    乞丐无奈道：“吴大爷。你这真是，好吧，好吧，我带他们去……”

    他念叨说：“为了吃顿饭，不容易呀。不唱了。不唱了。”带上马车和骑士们，他就往镇上走去。

    边走边问：“官爷从哪来呀？”

    那武官狂放道：“宿州。你这乞丐行呀，大冬天，都不穿一双鞋？”

    他喊道：“给姑爷做的鞋有没有，送给壮士一双。”下马从车里接来一双鞋，交给乞丐，他又说：“我看你也身强力壮，行乞的事情，就别干了，老子在宿州，回头跟老子去宿州吧，凭力气吃口饭。”

    乞丐愣了一下。

    他回击说：“你是孔孟的门徒吗？这是要施我一口饭吃咯。”

    武官愣了一下。

    车内有个女娘的声音道：“夫君，别多嘴了，遇到隐士啦，这是范丹的后辈，人说孔圣人传教，得范丹授食，日后儒门一脉，见着范丹的徒子徒孙，能给口吃的，就要给口吃的。”

    武官挠着挠后脑勺。

    他哈哈笑道：“什么跟什么呀，当年读书读得不好，想入儒家，人家没要我。大雪天的，遇见你也是缘分，走吧，到了地方，管饭，管酒，如何？”

    蓝乞丐回头望一眼故意让他领人去客栈的老翁，天昏暗下来，还站在雪地里望着呢，这是怕自己饿死呀。

    他主动牵了武官的马缰，娴熟地挽拦，领着武官往前走，问：“官爷去朱仙镇干啥呀。是去祭拜儒生们么？”

    武官道：“看我女儿女婿，也顺便祭拜一下儒生们，毕竟咱们两淮的大水，是人家给治下去的。”

    乞丐道：“我也打算去朱仙镇。”

    武官愕然道：“你这是打算跟我走，投靠我么？”

    乞丐说：“我只是去看看，你要是管的酒够好，那我以后也说不定，就跟着你了。”

    武官道：“你还真不谦虚。”

    到了客栈。

    武官扶了娘子上去，二话不说，牵着一个小少年请乞丐一起吃饭。

    众骑士反而被他赶去别桌。

    乞丐大吃一惊道：“官爷这是何意？给口饭吃就行，怎么敢跟官爷、小少爷坐在一起？”

    武官哈哈大笑。

    他说：“蓝采和。你以为我没把你认出来吗？还装？入镇那一刻，我就看到你那一身的蓝衣了，以前光一只脚，现在是不是另一只脚上的鞋给蹬烂了，改光了两只脚？你娘的，学了一口山东话，当时没敢认罢了。否则我见一个乞丐，送一双鞋子么？”

    乞丐否认说：“我也喜欢穿蓝衣，却未必就是蓝采和！”

    武官道：“我姓秋。叫秋星海，也许你都忘了。但我不行呀，生死与共的情谊，做不到说忘就忘，那是日日想念，夜夜惊醒。当年在西域守城，受了你一恩，今日还予你，你反倒不敢相认了吗？”

    乞丐不语。

    秋星海道：“秋泊，给你蓝爷爷磕头。”

    跟着的少年立刻往地下扎去。

    乞丐无奈，将少年扶起来。

    他旋即狡辩说：“你看，我跟你年龄相当，你让孩子给我跪拜，喊我爷爷，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星海请求说：“你张嘴，我看看你的牙。”

    乞丐道：“一张臭嘴，几颗虫牙。”

    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