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临摹千字，最好是临摹王献之和王羲之两父子的，一天十几篇文章，一天写文三篇，苦不堪言呀。

    每天早晨，天不亮大嘴就要跑去朱仙镇替他交作业，然后经由车马行带去埠州，开始十来天激励着自己，再苦再累为了媳妇，十天之后，陈诚就真顶不住了，不是吃不了这苦，道术上有什么问题没有解决，正冥思苦想，兴趣正高，忽然记起来作业还没写，再不去写作业，时间不够了，难受得很，想偷偷问问蓝采和，能不能制造出一台自动写作业的机关，也不敢问，怕蓝采和走漏消息出去。

    清明时节雨纷纷。

    总有儒生往来儒冢凭吊，给好友添坟，蓝采和建议他多多迎来送往，全程陪同，多请人家指点。

    儒家才是年年科考夺冠的优等生。

    就算是不作指点也没有关系，科考改卷的官员，也有很多出自儒门，只要儒林中有人知道有你陈成，混个少年名士的名头，科考时也能加分，因为你名声大呀，文章有点问题，阅卷师长给你个差评，就会有很多人质疑呀。

    陈成想想也是，抱着自己的文章，有气无力地等着儒门师长接待，见面就递送，全程跑来跑去。

    有不少儒家师长对他印象好，看他年龄不大，都是夸奖，唯有一位姓颜的师长，摇摇头，指点说：“少年人，你的字是仿二王的吧，你大概天生善于临摹，得中上绝对没问题，还有你这些文章，文风走的是柳员外，对不对？你仿二王，别人也仿二王，你怎么能保证你的字写得过别人呢？就算你摹一模一样，前有二王这道高峰，你也攀登不过去，你为什么不能写自己的字呢？”

    对呀。

    我为什么不写我自己的字，写二王的呢？

    不对呀。

    我媳妇说写“二王”的字能加分，我还写不写“二王”？

    颜师长又说：“写文章也是一样，你磨砺出自己的文风不好吗？昌黎先生的文章发言真率，无所畏避，胆在文之先，这才是他深层的文风，现在你连断句和骈文都学走，你呢，隐隐内里都是豪气，这么一学，都掩于堆砌，又能有什么用呢？写自己的文章，得自己的真知灼见，现你大丈夫本色。”

    这个颜师长好。

    陈成带着陈玄坛跑前跑后，蓝采和远远望着，就见他陪同人家一路，又送出儒冢，送着、送着又跟着走了。

    夜晚也没回来。

    第二天还没回来。

    第三天，他带着陈玄坛一起回来了。陈玄坛的脖子耷拉得老长，蓝采和靠近打听、打听，陈玄坛说：“我哪知道他能跟着别人跑了呀，别人乘着马车，带着从骑，他跟着车夫，坐在人车辕上问这问那，要是我早烦得骂他了。那个颜师长跟他爹有什么神交，人家快到埠州了，这才打发他回来。”

    陈玄坛还低声说：“他还问人家他这样的水平能不能科考拿状元，那颜师长哈哈大笑，丢人丢死了。”

    蓝采和提醒他说：“你这几天的作业可都没写哦，你再不写作业，秋小姐可就从埠州跑回来问你咯。”

    陈成道：“我走错路了。这个颜师长和孔伯伯说的话如出一辙，书文是磨砺精神的，我天天跟着二王和老韩跑，这不行。我要写我自己的字，将精气神全浸渍进去，有什么想说的就说，有什么想写就写。”

    喊着“你等着”，回去写帖字了，再不是一笔一划摹二王，而是静气凝神，天马行空，迅疾如火之燎原，势如风雨狂点。

    蓝采和跟来，揭起来看看，惊愕道：“你这写的好大胆呀，这一页纸，填那么多的字，密密麻麻，占了书法大忌，而且你看，你写的楷书，我知道，你日常行文，怕日后不认识，都写楷书，但这个楷书，明明这么秀气，怎么会有草书一样的感觉，你看这字胳膊、字腿，四处伸展，而且淡墨疾书，都不作二次蘸墨。你试着写慢一点儿，多点留白，这是书法，这不是你写道术。”

    陈诚不睬他，说：“该写文章了。”

    明经科的题目，多是崇玄，论玄学和道术，有几题道问，但毕竟是考取天庭官吏，要知道一些政务处理的办法，还会有几道策问，这就是要写的文章，原本策文无所谓，不被重视，但后来不重视拉不开分数，慢慢反倒成了角逐的重点，比如问及外交和军事谁更重要，师长往往带着明显的倾向性。

    你碰到了一个师长，正好和秋星海一样为大唐血战过，他就认为军事是基础，没有军事的强盛外交无力。

    你碰到了一个师长，多次出使外邦，他就会认为，你一介武夫，你怎么知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的道理？

    为了不至于把考试当成运气，上一届的状元就传授了个五五法，什么五五法，你先说军事是外交的保证，写到一半的时候，却又转折，认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陈成前些天一直在这上头转，转来转去，尽管你回答的谁看都没有问题，你自己的主张呢，你究竟说了啥，压根没说。

    道问其实类似。

    正面反面的话你说尽，才保证不会遇到特别憎恶你的师长，才能保证无论哪个倾向的师长批阅，你都得高分。

    陈成早就看不惯这种模棱两可的文章了。

    写个啥东西呀，写来写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意思。

    更不要说还要凑成什么韩荆州的文风，人家颜师长就差没有直接训斥说，你他娘写的什么玩意儿。

    自己还让人家斧凿呢。

    今日再写策文和道文，陈成就用自己的风格，什么是自己的风格，自己是干啥的，自己是求道。

    别人求玄，我求真，别人求虚无，我求实例。

    这才是我擅长的。

    师长好恶无所谓，除非他瞪着眼睛说瞎话，否则试问天下师长，谁能辩驳得了真正存在的事情呢？

    策文，妖有善恶乎？

    妖有善恶吗？

    妖既然开了灵智，能够修道，自然有是非对错观念，但它们的是非对错观念过于朴素，站在它们自身的角度，和人类相同吗？

    不相同。

    在遇到自己以前，子三认为从自己家拉粮食跑是偷么？

    自己家就有小妖，就有真实的案例，我管你三七二十一，我论证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你敢批驳我呀，说我写的不对？

    你要是敢说我写的是狗屎，我真带我们家子三去找你，让你当面见证，实事求是。

    道文，一阴一阳谓之道。

    阴阳之说，是一种哲理，是在同一条件下，持两端的事物统一、对立和互化，你道分阴阳，你讲明什么是道了么，你还不如说人为左腿右腿，人有左腿有右腿，左腿和右腿加起来是人么。

    今天的文章写得畅快呀。

    陈成就觉得自己像是抡着巴掌在扇一位老夫子的脸。

    请问，一条左腿加一条右腿是人么？

    试问，人之左腿，人之右腿为人乎？

    写完，他自己先大笑三声。

    写完交作业。

    蓝采和作为审阅作业的第一道手，看一眼连人带马都直接给崩了，尼玛，写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文章送到埠州，秋意也崩了，这是作业坚持不下去了？

    这文章能去参加科考吗？

    来回通了几回书信，陈成信誓旦旦说：“这是儒门颜师长教我的，自从我开始写这样的文章，整个精气神都好多了，我觉得精神得到了磨砺，甚至觉得，儒家的浩然正气旦夕可以修成，你们放心好了，我打听了，这位颜师长大大有名，比你那个状元还有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