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铜色的两扇宫门高大雄伟，却又牢牢关闭，不漏任何光线出来。这个时辰，圣人正在修道，时候不到，任何人不得打搅。东方明珠在宫门下热锅蚂蚁一样来去，也是干着急，心念一转，飞奔到偏室，见道童跪坐打盹，踢了道童一脚，找到沙漏，一看沙漏漏下的程度，不由感到绝望。

    时辰还差得远。

    这些年圣人居于深宫，自己在身边侍奉。

    很多方便和不方便的事情，几乎都是高怀忠和鱼朝真他们在外行走，代为处理一些棘手的事务，虽然不免有狐假虎威，以权谋私之举，但他们都是圣人的家奴，忠心不二，多少可以为圣人遮风挡雨，说是左膀右臂毫不为过，这要少主人回来，要是被逼斩断一臂，只怕对谁都没有好处呀。

    三山五岳镇抚司在高怀忠手里。

    天河镇抚司在鱼朝真手里。

    长江镇抚司在平南朝的时候开设，当时为了配合韩擒虎元帅南征，中宗任命自己的好友长源真人为中书令，让他筹备长江镇抚司，威逼利诱大江两岸的仙山宗门不为南朝所用，配合北兵南下，以完成南北统一大业，后来新皇登基，长源道人作为她名誉上的老师，回山修道去了，长江镇抚司就挂在兵部，虽然名义上的总管还是长源道人，却掌握在兵部的几个重要人物手中，并非圣人一手控制。

    为了南方练气士顾全大局，保持稳定，圣人也没有坚持非要收回来，所以圣人的门下，就只是高怀忠和鱼朝真。

    高怀忠的三山五岳镇抚司，成分较为复杂，天庭出一部分人，各大道宗根据义务，派遣一些弟子。

    所以最嫡系，就是天河镇抚司。

    但现在，天河镇抚司的大总管被陈成挂在大街上。

    陈成又反复放他杀人的场面，等于递给天下士大夫一把证据做的刀，究竟性质有多严重，令东方明珠难以想象。

    只怕明天天一亮，御史台那边的奏折就雪片一旁飞来，到时候早朝，圣人的公务傀儡就会触发紧急情况，圣人如果今天不能及时得知这个情况，明天只能仓猝之下，被动去处理，顿时就是乌云压顶，众臣逼宫，为此杀得血流成河的场面，东方明珠就都经历过两次，每一次都不知圣人能不能顶得住，圣人顶住了，大唐的臣工被杀的被杀，被罢黜的被罢黜，大唐能不能顶得住。

    当然，现在的圣人已经不是当初的生手，应该面对起来更有经验了，只是鱼朝真怎么办，放弃他吗？

    放弃了他，天庭的天河镇抚司交由谁来掌管呢？

    十万天河镇抚军，只有掌握在圣人手里，偏偏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物色忠心耿耿的心腹。

    这会儿你再去想鱼朝真，你也是，手下指认你指使他杀鹤，那肯定是中术了，你明知道，你能恼羞成怒杀人，你就没有一点养气的功夫吗？还是你骄横惯了，觉得杀个人无关紧要，别人也不敢吭一声。

    而且非在陈成身边杀人，溅他一身血。

    你鱼朝真一定是想借杀人立威，震慑他对吧，却根本没想过，人家并不吃你这一套。

    你诬赖人家治死鹤。

    那只不过就是一只鹤，损的是一只鹤，或许会影响人家的名头，害人家的生意，但你杀自己的手下，那可就是个人。

    好几次，东方明珠手都凑向大门，但还是忍住了，圣人修道，最忌被人打搅。

    等得五内俱焚。

    来来回回，她都快把门下的道路给磨出坑来了。

    一个悠悠的声音响起：“明珠。你的心好乱呀。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东方明珠往地上一跪，惶惶道：“奴婢犯了错。今日嫌小陈先生治鹤的费用高，忍不住知会了鱼朝真，让他去为难小陈先生一回。本来说好的是明天，回来后和圣人详谈一番，心里豁然开朗，也就不想着报复他了，没想到鱼朝真提早到今天下午就去找小陈先生了，我下午心神不宁了一下午，还不敢让您老人家知道，等您老人家修道，就迅速离开，果然他在难为小陈先生。”

    一阵沉默，也不知道里头在不在听。

    东方明珠道：“我本来想着我已经去了，鱼朝真也只是让手下捏死了一只仙鹤，诬赖小陈先生治死的，不会发生多大的事情，能不让小陈先生看出来是我和鱼朝真的关系，就不让它看出来，结果就那么一犹豫，小陈先生施展术法，让鱼朝真的手下承认是自己捏死的仙鹤，并且是鱼朝真指使的……”

    里头打断说：“以你了解，有这样的术法吗？”

    东方明珠道：“未曾听说。”

    里头声音冷淡，问道：“然后鱼朝真恼羞成怒，大打出手，你也阻拦不了，所以来找朕来了是吗？”

    东方明珠道：“圣人还真猜错了。鱼朝真恼羞成怒不假，却是把自己手下一掌击毙，要走，被小陈先生拦了下来。”

    里头道：“呵呵。他胆子倒挺大，他没听说人说过，鱼朝真就跟疯狗一样吗？”

    东方明珠愣了一下。

    这是倾向吗？

    一个疯狗的形容，意味着圣人有了倾向吗？

    鱼朝真不过是犬。

    小陈先生却是小主人？

    东方明珠道：“不只是敢，而且出手就把鱼朝真抓了，一伸手，就把鱼朝真用什么东西捆了，然后贴了一身符箓……”

    圣人道：“他把鱼朝真擒了？”

    东方明珠道：“没错。”

    圣人道：“那你与他说一声，别打死，朕还有用。”

    东方明珠道：“他才不去打死呢。他等着大唐的官府治罪，把鱼朝真拎了出去，挂在大街上，然后也不知是什么手段，能把鱼朝真杀人的场面放出来，还准备做给大牌子，挂在鱼朝真身上。”

    里头又沉默了。

    东方明珠忍不住道：“还不如他一剑把鱼朝真杀了呢。”

    里头圣人幽幽道：“是呀。”

    东方明珠道：“请圣人降罪奴婢，请圣人明示，奴婢要怎么办好？”

    圣人道：“拟旨，着大理寺将鱼朝真带走，然后着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只审鱼朝真杀他的手下，不要旁生枝节。让陈若水去主审，只求给小陈先生一个交代，余者皆不过问，你能明白吗？”

    东方明珠问：“鱼朝真，就这样放弃了？”

    圣人道：“先打入天河，到天河的尽头去做一介水卒吧，陈若水现在掌管宗室考评，听说他屡遭刺杀，让他兼个有实权的官职，暂代天河镇抚司大总管一职。”

    东方明珠还愣着。

    圣人轻声道：“你好言安慰鱼朝真，这都是暂时的，也是对他的磨练，今日一怒杀人，何其轻狂？朕现在都不敢一怒杀人了，他比朕还狂么？原话说给他。再给陈若水说，无须他枉法，大唐是朕的，难道朕坐看纲常废弛，镇抚司大总管随意杀人，置之不理吗？说到就行了，正所谓春草明年绿，借问他陈若水一句，王孙归不归。”

    什么意思？

    给陈若水这样一个姿态，等于拿出诚意，看他承认不承认陈成的身份？

    圣人你想认自己的孩子。

    你管陈若水承认不承认干什么呢？

    圣人督促说：“快去吧。以朕的了解，这个孩子也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没有大理寺去捉拿凶手，他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