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水入宫面圣了。

    在东方明珠的忐忑中，他见完圣人，留下圣人在宫中，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坦然自若地走出来。

    这是东方明珠感到不可思议的。

    不是圣人杀不杀他，有没有雷霆之怒，而是这个被弃用，而又才刚刚启用不几年的文弱官员，满朝都以为他靠着祖荫，文秀无用，东方明珠也是今天才注意到他养气的功夫，自己都已经噤若寒蝉了，他揣着惊天的消息，若无其事地上奏，又能若无其事地出来，还四平八稳，云淡风轻呢。

    人不可貌相。

    陛下将他推在风口浪尖上，不光是一次次暗中的刺杀，那明面上，朝会上，也总是朝臣的众矢之的。

    他陈家血脉单薄，成不了门阀，又无众多的党羽。

    他却能一次次在这种明刀暗箭中活了下来，实属异类。

    那是连圣人想找他的错时，都找不出错来。

    东方明珠总以为人有己弱，便有己强，他人如其名，性柔似弱水，故而心思缜密，能够步步小心，化解凶险，脱出是非，今日再看这种风采，竟有一代名臣的风范，不由感到由衷地敬佩。

    再去想天河镇抚司，鱼朝真经营数年，忽然换了他去坐镇，那不是个火山口子么？

    其结果。

    也许是时日尚短，无所波澜，反而将陈成的亲生母亲给找到了。

    但新的疑问就又产生了。

    既然陈若水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庸才，那他为什么不肯给陈成认祖归宗呢，你说是因为他婶娘么？

    这样的人或许会谦让老婆，他因为怕老婆，不敢认侄子么？

    怕分家产？

    东方明珠只等他一走，就有点不放心圣人，飞奔回去。

    她总觉得这种交锋中，其实圣人才是弱者，刚刚就有内心崩溃的迹象，这会儿陈若水又送来个雷，惊天大雷，圣人只怕都雷懵了。

    这些天，你突然以为你本该死了的孩子活着。

    你疼爱他也好，憎恨他也好，想起心扶持他也好，想杀他也好，你都是建立在他是你亲生孩儿的基础上。

    然后“轰”地一声，别人洪吕大钟一样来喊醒你：不好意思，他根本不是你孩子。

    难受不？

    尴尬不？

    恼羞成怒不？

    为啥东方明珠想劝陈若水，让他晚几天再说？

    圣人恼羞成怒，杀了陈成呢，反正不是她孩子，杀起来没有千头万脑的纠葛。

    回到宫中。

    圣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帷幄后的道床上，双手还掐着合生诀印。

    是喜，是忧，是难过，是羞愤，一律看不出来。

    她一见东方明珠进来，就平淡地说：“刚才陈若水来，给朕说陈成的母亲找到了，他以为朕会相信么？”

    东方明珠道：“奴婢想，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事实的真相，他也不见怎么疼爱自己的侄子，到现在都没有认祖归宗，一定是担心圣人母子相认，结果却不是亲生，酿成了大事故，惹祸到他身上。”

    圣人淡然道：“你太小看了他，他已经骗了朕一次，朕一见成儿那孩子，就若有所觉。这不回来之后，召他问问，他也显得吃惊，还怂恿朕去滴血认亲，朕知道，你以为滴血认亲是朕的主意，他什么也没说，但朕可以肯定，他故意引朕自己往上面想的，他不进尚书省还真亏了。”

    东方明珠没有吭声。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在腹诽，会在心里说，圣人，明明是你自己不放心，非要去滴血验亲，看看陈家坟陵的那个遗骸是不是殿下，你说陈若水骗你，就他那样文弱的样子，他敢去骗你么。

    但这回，东方明珠信了，骗圣人算啥，关键是骗了，圣人还抓不住证据，过后醒悟说，他阴我。

    东方明珠道：“如果殿下真的不是殿下，陛下怎么办？”

    圣人道：“他一定是。就让陈若水去表演给我们看吧，朕不信他能倒退回十几年前去造假，朕已经要他找到这个妇人，到时候把人接回长安，朕要看他怎么给朕演下去，怎么找来证据证明他们是母子，滴血验亲么，扎子母蹙么？不要给朕找到一丝作假的端倪，否则灭了他满门。”

    东方明珠立刻就明白造假的难度了。

    你找到这个妇人，除非是你十几年前就有所准备，否则的话，今天怎么能有办法做十几年前的假呢？

    妇人生产过没有？

    什么时候生产的？

    有没有证人？

    和陈成的年龄符合不符合？

    东方明珠不敢插言了。

    如果造假的难度那么大，陈若水动的又是公器，短短几天，他不可能能将天河镇抚司上下买通，也没有造假的余地，那他造假的可能就很小，这么说，陈成还真有可能不是圣人的孩子呢。

    屏息凝视，静静地听着，见圣人没有额外地震怒就行了，真假不是自己能插言的，陛下让接人来长安。

    是真是假正像是画轴慢慢展开，已经没人阻止得了。

    圣人突然问：“明珠呀，你觉得陈成是不是朕亲生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敢去认为吗？

    说觉得是。

    万一他不是呢、

    说不是。

    又让陈若水这样的大臣蒙难呢。

    东方明珠轻声道：“奴婢都糊涂了，一头雾水，根本辨别不出来呀。”

    圣人道：“朕恕你无罪，你只管说说看，如果不是朕的孩子，为什么朕见到他，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熟悉感？”

    东方明珠说：“陈公子是个善良、淳朴而又有才能的人，奴婢随着这几天接触，就也跟似曾相识似的……你看给若宝减肥，说了好一万两，第二天奴婢一脚踏进门，说是第八个进门，就中奖了，收一万，中奖奖励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就像修园子那个事情，他分明都怀疑来怀疑去的，还是肯给奴婢修了。”

    圣人挥挥手，让她赶紧走，越说越让人乱，这是情绪，这不是判断，这它出自好感，这不是理性。

    仙鹤若宝已经减完肥了。

    一个劲儿让它赖在陈成家也没什么意思，你不能非要等园子修好，让它在院子里住几天，才表明是为了仙鹤修园子的吧，本来今天是要去接它回来的，出去看看天色，看看天气，那就明天再去吧。

    这样就又拖了一天。

    带着这样的想法，东方明珠也就不再出宫了，知道了今天发了什么事，那更是小心翼翼，把宫人们也都叮嘱一遍，麻烦大家今天千万、千万别在圣人面前犯错，犯错就是一死，谁也救不了你。

    就这样天一黑，没事的宫人就都躲起来了。

    东方明珠自己也躲起来了。

    圣人说她天黑心软是吧。

    她说说你别当真，有时候杀人都是在夜晚，白天她或许真的心肠硬，但她理性，到了夜晚就变得不可预料。

    刚刚下了雨，镜湖上空并无明月，漆黑一团，随着夜色越深，就越是漆黑。

    陈成也睡下了。

    这几天有点累。

    白天，赶着将自己的机关车装出来，这样才不耽误去洛阳开业，也赶着在自己走之前，造个机关出来，后园子一有警报声，大家就都不要去玩了，赶紧回来，免得被那个阴晴不定的鬼影给误伤了。

    夜里，那可是三房妻妾，如狼似虎似小妖，有时候脖子上都是啃出来的痕迹，包起来才敢出门。

    今夜和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