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狼似虎的士卒趁陈成交卷就冲了进去，连人带物带试卷给揪了出来，东方明珠自觉也够惨了，刚刚用脚丫子运笔，现在就直接踩着水出来了，若不是水法真人，只怕下脚就是两管子泥。

    带出来，是因为外面干燥，陈成这时“呃”了一声，抬头看看，回头再看看，往左看看，往右看看，看出来了，趁搜身，指了大声问：“为什么我那儿下雨呢，为什么只有我的考棚下雨呢。”

    主考老脸一红。

    东方明珠也有点羞恼。

    你问为啥别的地方不下雨，只有你那下，你怎么不问问为啥琴行没人敢从圣人手里抢琴你敢呢？

    浑身搜了一遭，什么都没有，书箱里搜了一遍。

    躲起来的东方明珠给人耳语，便有人把他的大竹筒拔开，“哗啦啦”倒倒，怀疑竹筒里头有机关，又“啪啪”砸开，陈成一脸不敢相信，别人带吃的喝的，我也带吃的喝的，为啥你们就把我的倒了，还砸砸？

    紧接着，就更过分，他们又直接下手，在饭菜里抓抓。

    陈成实在忍不住了，提醒说：“有著。用著翻，用手抓了我怎么吃午饭？”

    众考官都有点不忍直视。

    大内来的人却坦然，大声呵斥道：“不让检查，那就别考了，走人。”

    检查过去。

    就又把镇纸拿出来了，是如意金，可以众人无人识得，敲敲，非金非玉非木，就又怀疑里头有机关。

    用剑窍，用牙咬。

    陈成悲愤地看着，不自觉抱起两只胳膊。

    趁检查，倒是可以休息一下脑力，尤其是刚才考明算，天上大雨，没地方验算，只好在脑子里计算，可比明经科背诵难多了，这会儿正觉得有点吃力，害怕用脑过度，结果这一检查，反而等于给了时间休息。水也倒了，竹筒也砸了，饭菜也给自己用手握握，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陈成反而抱臂壁上观了。

    还搜么？

    大家拔了他衣衫，脱了他鞋，让他光着屁股作题，这也不合适呀。

    主考不等东方明珠作吩咐，就说：“去考吧。不是难为你，而是你做题太快，怀疑你抄袭。”

    陈成看看天下哗哗的雨水，再看看旁边的厕所，再用手按按一匝试卷，光说不让快，不快能行吗？

    现在午饭都不让吃了，给自己败坏了，那得更快呀，万一身心疲惫，想吃点什么补补，有没有，结果题没做完，自己头晕眼花的怎么办？

    主考一挥手。

    陈成就迅速整理一下，低头钻回去。

    主考看东方明珠躲了，怀疑东方明珠和他有私怨，迅速走去东方明珠身边，低声道：“可以给他一把伞吗？就凭明经科做题的速度和质量，老夫以为，不可折辱英杰，给他撑一把伞……如果不是圣人那把，天庭那把，那就老夫这一把，东方姑娘以为如何？”

    东方明珠也有点心软。

    但这小子，你不能对他心软，你对他心软，他对你心硬的很，你警告他，你好言与他讲，他听得进么？

    东方明珠道：“老大人若愿以伞护住诸生，除他之外，皆可，唯他不行。”

    看着正义凛然的主考。

    东方明珠也有点心虚，轻声道：“张水部有所不知，此子情况尤为特殊，这是圣人的安排，他自己都没说什么，老先生何必管他？”

    他说张水部，是指主考张籍任职水部。

    主考张籍扶了扶自己的幞头，轻声道：“东方大家，我就害怕他是另一个任蕃呀。”

    东方明珠一脸疑惑。

    旁边的副主考走过来，代为解释说：“南朝刚刚平定得时候，为了收南朝人心，开了恩科，来了一个士人，叫任蕃，才学过人，道术超绝，当时落榜了，主考都感到惋惜，考试之后挽留他，希望他来年再来科考。他笑了，说，我出身寒素，以为大唐能够善待人才，于是不远万里来京城应试。没有车也没有伞，是用手遮着烈日步行来的，主要是想中举让父母高兴，增添家族的荣耀，让我们当地的百姓相信大唐能够一视同仁。你们难道没有听说江南有个任蕃，家贫吟苦，居然还忍心让他来年再来应试？我不会再来了，就此告辞！今后弹琴自娱，学道自乐耳。”

    东方明珠问：“此生也够狂妄，然后呢。”

    张籍道：“然后？还有然后吗？江南的士大夫和练气士就不肯北上了，觉得大唐不会将他们一视同仁。而那个任蕃据说，我是说据说，成了流亡在外的楚人头目，被阴谋造反的楚人尊称为国师，两淮大水，就有人怀疑是他在背后操纵的。所以你以为只是错失了一个人才，实际上，还会多出一位枭雄。”

    东方明珠问：“没有抓住吗？”

    张籍哼笑。

    那就是没有抓住，没有能力抓住。

    东方明珠叹息。

    但陈成会吗？

    陈成能成为下一个任蕃吗？

    应该不会。

    东方明珠道：“他没事儿，绝不会这么敏感，他有傀儡车开，还有仙鹤驾，也有亲戚在关中生活，宅子都买在长安，好几十万呢，下一回肯定就又来了。”

    主考见说服不了，就不再说服了。

    有些人的狂傲，怎么是你一介女子能够理解的呢。

    就算你是神通广大的小娘子，你还是个小娘子，你怎么知道大丈夫意气奋发之想？

    他叹息一声，扭头先走了。

    日上三竿。

    明法科的卷子也写完了。

    陈成递送上去，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日上三竿了，阳光已然明媚，我头上卧着蚕宝宝一样的乌云，还在下雨，这些考官眼瞎吗？这是谁在用道术阴我呀，是谁呢？鱼朝真？一定是鱼朝真。

    肯定是他。

    否则谁能干这种无聊的事情？

    有机会了，我弄清楚他被贬去了何地，带上我们家玄坛和齐真人上门，好好以多打少，教训改他。

    明算科的试卷还没检查完，明法科就又好了，主考张籍兼修有法，考官中也兼修有法，看贴经部分，一样的味道，一样不错，看法问题目：何为法之真髓？陈子昂回答说，上法法于天道自然，顺之则生，逆之者亡，视为天经地义一说；中法法发于族氏，可为人类生黎遵循之要纲，孟轲有云，君臣父子可为是；下法梳顺是非，制备律令，令天下顺……而今诉棍、酷吏而无所知，不知天地之法，道德义理之法，不知人间梳顺之法，咬文嚼字，祸害天下，窃以为弊。

    洋洋洒洒。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东方明珠慢慢咀嚼一番，扭头看向张水部。

    张水部叹息道：“大理寺卿读了会羞愧的呀。”

    平平无奇呀。

    主考又引导东方明珠去看，东方明珠看到了什么，内心猛地一颤。人间之法，日夜修缮，却不知小法生于中法，中法生于大法，天地间父母生养子嗣，子嗣反哺父母，此为大法，故而有中法孝顺之道，此为中法，故而有小法，生而不养之父母当罚，不赡养父母当诛，倘若小法悖逆中法，而人间怨苦无门，中法触犯大法，而倒行逆施……小从中，中从大，天下之法理便为顺。有顺之法，法完备，而无所抵逆，则在于以一贯之，法家当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张水部道：“好一个一断于法。”

    东方明珠为什么会颤。

    下面对于“一断于法”的论述，拿出来的竟然是鱼朝真的事例，为什么要把鱼朝真的事例拿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