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来问疾，来到韩府之外，大门已经紧紧闭合，分明是一副闭门谢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龙辇停于一侧，羽林拍门，韩家的人早已战战兢兢，韩老夫人更是一马当先，直奔圣人跟前，扑在圣人哽咽请罪，说韩擒虎受了刺激，路上又受风寒，是老糊涂了，意识不清醒，现在正在榻上昏睡。

    圣人无甚表情。

    如果不是时时掌握你们府上的情况，你们也就骗过去了，悖逆如此，都差造反了，还装傻充楞。

    东方明珠也不想多纠缠。

    没有什么更改圣人看法的手段，就别往跟前凑，你们不知道她气成什么样儿，这会儿给她请罪告饶，不如硬着头皮跟她争辩，这样她还等着看结果，还想着从结果上教训你，如果结果好，她洋洋得意留着你，指了给人当笑柄看，如果结果不好，说不定就是袁绍杀田丰，用于遮羞。

    让侍卫阻挡了人，东方明珠一个去陪圣人见韩擒虎。

    里头还真是一股浓郁的药味。

    圣人觉得装得还挺像，旋即钻出来，让东方明珠去劝他，要把他抬出来，亮堂散味的地方说话去。

    如狼似虎的侍卫冲进去，强架着韩擒虎出来，好在没有架去雪地上，是东方明珠还心存一些仁慈。

    韩擒虎一脸的不屑。

    但也没有什么激烈手段。

    圣人干着，东方明珠居中补救。

    又让人给取来被褥，抬榻到正堂，送入榻上，这才像天子问疾嘛。

    圣人道：“韩太傅。你可知道，你一离开陇右，天兵王滨海部就已经攻入湟源，湟源你知道吗，荒原在哪？”

    韩擒虎愣了一下。

    他挣扎起来说：“王滨海要堵住吐蕃兵马的退路？也是，那老臣替圣上高兴，圣人要是以为老臣是因为意气之争，那就大错特错了。老臣是为圣人你担忧，为大唐担忧，天庭内部争权夺利，谁杀谁，谁贬斥谁，控制在内部就行了，个个有私心，岂能战胜上下一心，欲出高原的吐蕃？”

    圣人道：“王滨海已经斩首三万，正在进军湟源，马上就要到湟源，不是你说的，能堵住吐蕃的退路吗？”

    韩擒虎冷笑道：“那是王滨海一个有此雄心，其余各路呢？圣人知道吐蕃能动用多少兵力作战么？”

    圣人问：“多少？”

    韩擒虎道：“四十到五十万人。”

    他又问：“你知道天兵在陇右的实际兵力吗？如果不调用丰安军这些朔方北军，不从各部征召，圣人知道多少天兵在陇右吗？”

    圣人茫然了。

    朕需要知道吗？

    韩擒虎道：“在籍只有十二万，有一些战死的没有消籍，尚不知空饷情况。当年天兵在西域作战，哪怕不从京直道发兵，西域撒满了不在籍的天兵，有的控制城镇，有的作为雇佣兵，为我大唐从战，你父要文服，于是定下了去乱芜，留菁华，治他族如一家的国策，于是陇右之兵，只有十余万……这十余万人中，还并不是我们唐人，包括高灵芝他们这些将领。圣人想过以十万人战四十万甚至五十万人的场面吗？如果是过去的天兵，如果不分散，如果不欠饷，如果武器精良，如果都是老卒，如果都是当年的三甲之兵，那又如何，足平吐蕃，现在呢？”

    圣人竟然愣住了。

    她说：“朕听说天兵百万，一说要饷，这也要那也要。”

    韩擒虎道：“各方节度使各自拥兵，本来是集中数州财力物力以防胡的，圣人上来之后，为了治理省事，像宁武道也设，两淮道也设，南方北方都设，节度使呀，手握军民钱粮，占兵几何？”

    圣人不服气。

    韩擒虎说：“节度使中张氏占据河南道，也就是宁武道，东进可侵东都，庆阳节度使胡豖三，一个杂种，手握几个道的兵权，占了天兵一小半，更要命的是，他设计弄死了萧朝贵的四儿子，对他的监督几乎没有……这些都是隐忧，你以为天兵可以在陇右打败仗，你打得起败仗吗？”

    圣人道：“话可不能乱说，萧契作为节度使，死于东胡之手，萧朝贵都没有说是胡豖三下的手，你有何证据？”

    韩擒虎道：“你要证据？你不是从来不讲证据的吗？你不是允许天下人相互告密，罗织罪责吗？”

    他问：“你为何不罗织一下胡豖三？他手里胡兵日盛，只知道他，而不知道我大唐，你了解的多少？”

    他又说：“自太祖到你父亲，哪一代天帝不是兢兢业业，战战兢兢，天天处理政务都处理不完，你呢，躲起来修道。你是修炼有成，你是天赋异禀，那又如何呢，天下不缺一个圣人，天下缺一个称职的天帝，你以为你爹的天赋就差吗？到老死，他都不是真人境，好不容易入了真人境，因为你打他一掌，又退步回去。”

    圣人冷笑道：“你跟陈镜果然有勾结。”

    韩擒虎道：“那是你的私事，你别往国事上扯。你知道税课多少，你知道租、税、庸、粟、绢、绵、布各占多少？天下仙赋占用多少？你又知道地方截留多少，用于自用，节度使取走多少，你知道吗？你多少年没有过问上计了？实际缴库多少，你知道么？合该你没钱花……盖大明宫靠敲诈。”

    圣人哈哈大笑掩饰。

    不能被他打败吧。

    圣人道：“你看天兵已经打进湟源了，是在你回来的路上，你讲什么不能一败，那你的慎重是不是无关紧要呢？”

    韩擒虎冷笑道：“经久累月的鏖战，会拖垮我们的精兵良将，西域虽然重要，但大唐不是只有西域一隅。你但凡了解一些军事，也该知道漫长的战线上，就都有可能是吐蕃人能够出现的地方，这道防线，若是时不时被吐蕃用优势兵力击穿，我天兵疲于拼命，时日一久，你要耗费多少。”

    他问：“你手里力量少了，你要是还在，还能震慑天下，你交给了后世，他们呢，那些节度使们呢？”

    圣人被问住。

    她忍不住向萧朝贵靠拢，仰头道：“那我以战求和，如果和了，就能安定十百年。”

    韩擒虎道：“我还以为你要攻入高原呢。”

    他讥讽说：“以你的性格，你应该是喊着攻上高原才对。”

    圣人心说，我就是要攻入高原，这不是怕你笑话，没有去说吗？

    韩擒虎道：“在高原以下歼灭大量的吐蕃兵，就是为了攻入高原，没有千日防狼的道理，你要是喊着攻入高原，可以战败，只要气而不馁，我反而要高看你几眼……”

    圣人道：“你不按套路说话呀。”

    韩擒虎讥讽道：“萧朝贵只能战，不能谋，不可为大唐立足万世。”

    圣人反唇相讥道：“你能。”

    韩擒虎道：“我能与不能，就都不能和，当年太祖和亲，送去了多少了解中原的人，了解天庭的人，又送去了多少工匠和文明，当时太祖与现在又不同，国力不够，百战疲敝，即便如此，赞普求和亲，太祖也再三拒绝，而后不得已而为之，也是为了派人去看看吐蕃生活的地方。”

    他说：“是为了知己知彼。”

    他又说：“今日你要再和，吐蕃人尝了甜头，肯定想起以前，还会提出和亲，然后吐蕃就又能借机壮大。”

    圣人不语。

    韩擒虎道：“但你到了跟前，就又不得不和，你和了，人家才臣服，战争才结束。一仗下来斩首了三万人，你就觉得是大胜了，那吐蕃四五十万的军队，主力是否损失，损失了多少？以你的眼光，也许这就是大捷吧。但这个大捷之后呢，你不知道来干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