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敬不要命地扒拉吃的,回到长安不会还挨饿,但是身体和心理对于挨饿有了深刻的记忆,这种记忆还没有消散,驱使他狼吞虎咽,身心忘我。他虽然换了新衣,但脸上的皴裂还在,黑中混满红色的沙点……
他不是没去过西域,不是没在西域作战过,但这一次是冬季翻越大量的无人高寒区,属于一次不胜回味的新感受。
他坐在陈镜面前,悉心讲述与陈成一路的经历,以及那些他所知道的内情。
陈镜心中也是惊涛骇浪。
他们不救王海滨,得敢不救,而他们敢,就是天庭对军队的控制力开始出问题。
一支军队呀,能在天庭内部矛盾中,被别有用心的将领放任毁灭于土蕃之手,可见地方上的军队,那些节度使和州司马对军队的控制力渐渐上升,把军权当成依凭,否则他们又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所以圣人恼恨。
张小敬心情沉重地说:“东家说了,天庭必须给我们一个公道,给丰安军一个公道,这些将领们,这领兵的萧元帅,不治罪不行,不治罪,就开了一个坏头,他给我说的,让我回来找状师。”
陈镜请求说:“这个事情先放一放,你们要公道,这应该,丰安军要公道,也应该,可现在正在与土蕃人作战,要先停战。不能丰安军不在了,拉那么多天兵陪葬,等不打仗了,让天庭再追责。”
张小敬没有说话。
他懂。
他知道陈镜的意思,就是别死追这件事了,起码这个节骨眼上别闹那么大的动静,萧朝贵领兵上了高原。
其它将领也一样。
这时候你追责,不是逼他们造反吗?
张小敬幽幽地说:“我是没什么。东方婕妤也与我说过了,但东家一定不会答应,他心里犟得很。他就想知道为什么不能现在派个使者去,提溜了有罪责的将领给治罪……这是公道,难道天兵就不要公道了?难道天兵心里就没有正义了?派个使者就行了,缺将,选个知道是非的。”
他说:“东家说的,如果大唐的子弟知道了真相,谁还服兵役,谁还肯为天庭死战?出去了,离家了,到外面,就别人坑死,都没个人给个说法,就埋骨他乡了,失去民心,失去信任的天庭,就靠区区几个大练气士吗?我听了,我觉得也有道理,藩镇不压一下不行,这个事,我个人觉得,得处理,而且要光明正大地处理,那就收兵回来嘛,要是害怕耽误战事,为何不收兵回来?”
难呀。
圣人他不只是追责治罪,她是驱赶人去送死。
陈镜问:“那成儿还有什么打算?不奉召,你们的人,就留在敦煌了?”
张小敬说:“丰安军在朔方还有人,我们等着,等着天庭怎么说,到时候就去朔方,要说还有什么打算……东家想跟家里建通信,想建一个大地宫,然后招募道徒,打造成一个旷世的道场,将来好造福西域的百姓,好帮助军队防狼酋,更想让黑龙神行车马行设过去,我已经给无真道长说咧。”
陈镜说:“想和家里通信就通信,这个建通信是要干什么?”
张小敬说:“东家不是有那个天音地听嘛,他觉得,他能把声音从敦煌传回长安……”
轰隆一声。
陈镜坐着的榻就塌了。
家里人跑进来看怎么回事儿呢,就见陈镜把榻坐成了大窟窿,张小敬爬过去扶他,二人一脸震惊。
都震惊。
张小敬都提前知道了,还震惊,每次一说出来就震惊,就是从敦煌说一句话,长安这边能听得到。
陈镜爬出坑。
张小敬连忙说:“老东家,东家觉得没问题,他都推理过了,天奏地听都没问题,传到长安也没有问题。”
陈镜摆了摆手,不让他讲下去,不能听了,听了他的道,你觉得有道理,和你的道相矛盾,造成你自己怀疑你自己的道,你不是道被污了吗?
不听了。
服。
这孩子也算真知灼见,真是他说的那样,难道谁法力高低,就是谁能杀谁?有道法,于国于民无用,道法再高,不过是一匹夫尔。
就像现在的圣人。
她能解决大唐的问题吗?
她能帮大唐富强吗?
她连处理政务都懒得处理的。
道法是先圣人传授给天下,用来抵御妖魔鬼狐的手段,用来给自然搏斗的手段,不该用来相互斗架。
陈镜忽然问张小敬:“你觉得是李三郎适合治国理政,还是你们东家适合治国理政。”
张小敬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东家。”
陈镜问:“为什么?你知道他痴迷于道术,他能把自己关起来十天半个月,如果外敌入侵了,国内发生大的灾情,他顾得管吗?”
张小敬愣了。
张小敬说:“他自然会管。”
但陈镜不看好,幽幽叹了口气,没办法呀,如果把他扶上去,对他是一种耽误,对天庭也是一种耽误。
张小敬还要争辩,陈镜给他摆了摆手。
我自己儿子。
我不比任何人都偏向他,但是天帝的位置,真的不适合他。
陈镜说:“他还要建造一个道场?西域刀光剑影,敌我来去,谁来保护这个道场?”
张小敬道:“我们自己呀。”
陈镜又叹气。
想的简单不?
如果天庭和外敌拉锯作战,大面积陷落,你在敌人重重包围之中,你道场能自保?话说出来你们自己相信不相信?
陈镜温和地说:“你让他仔细分析,他能不能保得住道场,投入进去,招募那么多的子弟,万一保不住呢,沦陷了呢,你们不光是身死灯灭,还把道术拱手让给了外敌。”
张小敬也有点迟疑了。
是呀。
我们能自保吗?
陈镜又说:“黑龙神行车马行也一样,走在荒无人烟的道途上,又怎么面对狼酋马匪甚至妖怪的劫掠呢?”
他说:“我们中国,天庭一统,各地有了妖魔盘踞,无论它多强,天帝都可以征伐,但到了西域。谁说妖怪不能盘踞一片山,一座城镇,你们就来来去去拉拉货,利润微薄,为何非要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呢。”
张小敬激动地说:“不是。老东家。那是一条路,一条商路,那是丝绸之路。我们黑龙要是能开辟出来。”
陈镜无奈何地说:“通外国?”
张小敬道:“通外国。通西方国家。”、
陈镜问:“通外国干什么呢?其实生意可以做,可以不做。我大唐开放,不斥四方来客,但往代,不与之通,也一样可以生活。”
张小敬想了一下,还真是,西域还中断过呢,对中原人影响大吗?
影响不大呀。
他被陈镜说沮丧了,只好说:“我说了也不算,东家说怎么干,我就得怎么干,我觉得东家或许有他自己的考虑。就比如现在,他在那儿找到了矿,就比如现在,他在沙漠中见到了蝗虫……”
陈镜问:“蝗虫?”
张小敬说:“是呀。东家说,沙漠深处出现了蝗虫的幼虫,还有大量的虫卵,只等天一热,就会泛滥成灾,以他的判断,如果不杀在西域,就会向东来。”
陈镜脱口道:“这不可能。”
张小敬说:“就算不来,这几年也是多事之秋,蝗虫不吃草吗?狼酋没了牧草,就会到处劫掠。我们大唐又不舍得赈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