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这里的风景不错，多看看无妨。
她停了没多久，就有一只四处张望的七色鹿蹦跳着过来。
它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从前看过小说里描述小白花女主，经常会看见关于眼睛单纯纯粹的描写，就说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
这会儿是真的鹿，还是七色鹿。
七色鹿的鹿角上如竹奚梦中那样，缠绕着葫芦。
随着它脑袋一动一晃，那葫芦摇摇欲坠。
看起来‘十分危险’，像是随时会掉在地上滚几圈，沾上灰尘。
但竹奚知道，上手去扯那玩意儿，去拽，葫芦也未必会掉下来。
七色鹿的鹿角很大，看起来却软乎乎的，不像能伤人的利器。
“你认得我吗？”
竹奚没有一下子就把手放在它脑袋上，而是询问般，先把手顿在半空中。
小鹿纯洁的目光望过来，并没有抗拒的意思。
竹奚这才放心的摸上它的小脑袋。
“好乖呀，你真的认得我？”
竹奚推着轮椅往它那边近了近，“真好，不知道你主人认不认识我。”
“……”
身后穿来有什么被踩碎的声音。
是树枝，是树叶。
那位走路轻飘飘，完全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想来是故意的，听见了她说的话。
“……”
小鹿激动的晃晃脑袋，但没有甩开竹奚的手。
陆回是天地间第一位神祗，他诞生了数万年，才有了九重天，有了瑶池，有了其他神佛。
他与那些有天条有规矩的神不一样，他只是个独立的个体，没人敢把那些后人重新制定的条例往他头上套。
只见这人银发如雪，凤眸淡漠。他一身墨衫，上面一点装饰都没有，单纯的黑。
行走之间，银发与仙气飘飘的衣袂碰撞缠绕到一起，染上了桃花林的点点芳香。
他脚踏无数粉色花瓣而来，眸中似有千万种情绪，细看之下，又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错觉。
“记得。”
他停在轮椅前，身上有一股淡淡清香，与花香融合到一起，沁人心脾。
“……那就好，”她仰着头看这人，倒是与记忆中无二，“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陆回看人时会很专注，给人一种‘全心全意’的错觉。
七色鹿看见陆回很开心，哪怕对方始终不咸不淡，也几乎不摸它安慰它。
它就是亲近，就是喜欢，跟讨好竹奚一样。
“它记得我，对么？”
七色鹿不能说人话，但通人性。
“嗯。”
陆回轻轻靠近了一些，“所有人都记得你。”
鹤童，七色鹿，云桥。
甚至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飞鸟鱼虫。
他们见到竹奚，都会下意识的亲近。
哪怕不是从前那具身体。
——竹奚不知道的是，他是神，有天眼，看人不是看皮相，能直接看见人的灵魂。
灵魂干不干净，生死簿上有没有他们的名字，杀没杀过人，做没做过恶事。
阿竹怎会天真的以为，他认不出来？
每次看她，她的灵魂有暖意有光亮，比太阳都炙热。
深深吸引着陆回，让他无法割舍，总想上去抱一抱她，碰一碰她。
“……”
竹奚嘿嘿笑了两声。
一时之间，气氛挺好。
想象中的某种修罗场，没有见到。
想想也是嚯——陆回性子宁静，竹奚跟他那么久都没见他被激怒过。
自己那时是死了，又不是不告而别，陆回应当……会理解的吧？
人是得寸进尺的动物。
竹奚见他不生气不发泼，便想着更多。
“你活着，很好。”
陆回的音色像某种高雅乐器的低音部，不高亢不刺耳，带着低调冷淡的韵味，宛若玉石相击、潺潺溪水。
“……是吧，是……是吧，我也觉着挺好的。”
竹奚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很好？
什么很好？
活着能见面很好？能报复很好？能留在身边很好？
陆回没有解释太多，只眸光柔和的看着她。
竹奚被他看的都有点不太好意思了。
“那个什么，我们进去吗？”
竹奚小小指了指宫殿，剩下那只手又摸了摸七色鹿的脑袋。
它似乎知道竹奚要离开了，很是不舍，却没有强行要竹奚留下。
它慢慢用鹿角摩挲了下竹奚柔嫩的掌心，可爱的眨了下眼睛，又转头跑了。
跑到一半，回头看看她。
“……去吧。”
竹奚弯弯眸，对着它挥挥手。
七色鹿叫了一声，撒开蹄子欢快的跑远了，像是高兴至极。
“它很喜欢我诶。”
竹奚笑着说。
“嗯。”
在仙岛上的生物都是有灵性的，记个人不是难事。
陆回平日很少与它们交流，偶尔碰见了也只任由它们蹦跳着跟在身侧，不会开口问些什么，找话题说话。
他一个人孤寂久了，习惯了。
没人能进入到他的世界里。
除了那一只小精灵。
话落，两人都沉默了。
陆回在想自己要不要扶上阿竹的轮椅，推着她进去。
竹奚在想自己能找什么话题，进去后是否要绕着宫殿吹一圈彩虹屁？
“……仙尊，您……”
“陆回。”
男人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下，薄唇绷紧了。
“不好吧，”竹奚没答应，她感觉两人地位挺悬殊的，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您是仙尊，与我等凡人不一样。”
“我不能这么不知礼数，高攀了您，辱没了您。”
“……”男人久久没有说话。
他才想好，准备将手放在竹奚的轮椅上。
可竹奚这一句话，打得他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阿竹是厌烦他了？不想人他了？
还是刻意提醒他，让他遗忘那些过去？
可他是神啊，他……他过目不忘啊。
除非是刻意封存自己的记忆，否则怎么会不认得呢。
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想忘记。
他这么些年，都是靠这一点点的慰藉过来的。
阿竹要他忘了，不如让他死了。
可自世界诞生那刻起，他便与世界同存了。
世界不灭，他不死。
他把阿竹带到这座仙岛上，也是希望阿竹与他寿命共享的。
一起不死不灭，一起度过余生。
像以前那样。
几百年几千年不是眨眼就过吗？
想了许久，陆回还是把手放在了轮椅上，往前推了推。
“……不敢劳烦仙尊。”
竹奚想阻止，又阻不了。
她转头一看，便对上男人那冷漠的眼睛。
“……”
陆回没与她对视很久，抬眸看向前路。
从桃花林到宫阙，路都很平缓，基本没有凹凸不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