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悲悯的神仙动了情,要给他的凡人爱侣偷寿元,好叫她永葆青春。
而我倒霉,恰好是被偷寿元的人。
那神仙假惺惺地问我,在死之前,可还有什么未尽的遗愿。
我直接说:「没活够。」
神仙:......这个再议。
一
我归家的时候,夫君正坐在屋前煎药,药罐子里滚水沸腾,顶着药盖子上蹿下跳。
房前屋后的药香也四处飘散,扑动着落在地上,沉甸甸的。
夫君早听熟我的脚步声,知我归家,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啊呀,我家娘子回来了,可叫我好等。」
我走了过去,看着药罐子,问他:「夫君,为何煎药?咱家有人生病了?
夫君伸手过来,死死地捂住我的嘴,连连「呸呸」几声,嘴中念念有词:「啊,星德神君,我家娘子小,不懂事,乱说话,勿怪勿怪,咱家好着呢,没人生病,这只是给我家娘子熬的补药,花了我三两银呢。望星德神君继续保佑哇。」
我们这隐川城,世世代代信奉星德神君,城中到处都是他的佛像。
可如今,我看着夫君求他的傻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夫君啊夫君,可怜你家娘子,被那星德神君偷了寿元,只剩一月可活了,咱们不能长相厮守了。
那星德神君忒不讲理,叫我讲遗愿,我说我没活够,他就耍赖,说什么再议。
我据理力争,好说歹说,他才勉强地给我留了一月的寿元。
甚至,我现在都能想起星德神君那不要脸的嘴脸。
本来嘛,我以为神仙总归会要点儿脸面,于是威胁说要把他偷寿的事情说出去,让大家伙都不信奉他了。
哪知道,那星德神君勾了勾唇,宝相庄严:「本神君倒不在意。不过,你说便说吧。就是本神君一向怜悯,要好心地提醒你一句。」
「你仍凡人,见了本神君,等同得窥天机。如你泄露天机,就要反噬自身,也会没命。就算你不怕反噬,执意地要说,那也会连累听你说的人。因为他们听了不该听的,会遭天谴,然后殁于天灾人祸。」
听听,这是神仙能说出来的话吗?
我气得跳起来,大骂天道不公,如果可以,我真想朝他吐口水。
星德神君理也不理,他腾云而起,还摇了摇头说:「这就是你的命。对本神君来说,凡人即蝼蚁。想想看,你们凡人会在意一只蝼蚁吗?你就不要多费口舌了。」
我急了眼,一蹦三尺高,指着骂他:「你爱侣不是凡人?她也是蝼蚁?况且我们凡人可没那趣味,拿一只蝼蚁当爱侣!我…….」
还没骂完,星德神君一个抬手,就有无形的力道过来,把我打翻在地,动弹不得。
「凭你?也配提她?」
我捂着身子缩成一团,久久都没能缓过来,等好不容易能站起来,才发觉嘴角沾了血。
再抬头,发觉星德神君早不见踪影,大概早飞走了,还算他有点儿血性,没有当场反悔,立时就取了我全部寿元。
我正想得入神,却被夫君一口一个「娘子」喊回了思绪。
这会儿,夫君放下了捂我嘴的手,笑盈盈地哄我:「我的好娘子,你吐几口唾沫在地上,然后踩几脚。这样你说过的话,就可以不作数了。」
我不想费什么心神,就什么也没说,照着他的法子做了,夫君这才安了心,转身去倒了药晾着。
待药凉了,夫君捧了过来,闻了闻,皱起了眉:」怎么还有苦味?这个陈郎中,我千叮万嘱,说我家娘子最怕苦,叫他不要开苦药。他满口答应,还说不苦的补药贵些,要了我足足三两银!可结果,竟还是苦药?」
夫君捧着药,近乎妖媚的脸气得涨红。我急忙把药拿了过来,咕嘟咕嘟地喝了干净,生怕他气伤了身子。
我忍着嘴中弥散的苦味,抻着舌头想宽慰他:「夫君,这药只是闻着苦,喝着倒不苦。」
夫君仍是皱着眉头,手却麻溜儿地从怀中掏出来饴糖,塞进了我嘴中:「娘子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住你夫君?幸好我这怀中,藏了不少零嘴应付你这个小馋鬼,不然没有糖块压着苦味,苦倒了你,为夫还不知怎么心疼呢。」
这么说着,夫君又从怀中掏出包好的零嘴儿,一包一包底摊开,捡了些好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喂我吃。
夫君当真待我极好,可我只有一月可活了。
星德神君啊,你的爱侣是爱侣。可我,也是我家夫君捧在手心里的娘子啊。
可怜我和夫君皆是凡人,对于你星德神君来说,大概只能算蝼蚁。
命如蝼蚁,又如何反抗?
说来可笑,你星德神君可以爱蝼蚁,却不能爱每一个蝼蚁。
可见,就连蝼蚁之间,皆有不同。
思及此,我心中又有些苦闷,不自觉地露了烦愁。
夫君见了,以为我是被那苦药害的,急得团团转:「娘子,可是嘴中还有苦味?你等着,我今儿就找陈郎中要说法去。要是他不给个说法,我今夜子时就去他家唱戏,我给他家唱一出《离魂记》,唱他个三天三夜,叫他家里鸡犬不宁,夜夜不能安睡。」
呃,我这夫君疼我倒是疼我,就是名声不甚好。
夫君长得妖媚,比女子还要貌美几分,平日里靠唱戏养活家里。
唱戏嘛,旁人看来就是个下九流的行当,就总是有几分轻视。
再加之他平日里抠门爱财、有仇必报,极为难缠,偏偏又十分惧内,溺爱娘子,无男子阳刚之威,自然就声名狼藉。
我不在乎他名声好不好,可人活在世上,总要与人相处,能与人为善最好。
况且,我日子不多了,想与他多待些时日,不想他把光阴浪费在旁人身上。
于是,我耐着性子劝他,又着意地撒娇卖痴,一口一个「夫君」,叫得亲热。
夫君最受用这些,笑得眼儿弯弯,嘴抿成条细缝。
我瞧着他态度松动了些,有些欢喜,就随手拿了零嘴喂他。
夫君眼神一黯,含着我的指,舔了舔,声音喑哑:「珠珠,你过来。」
我吓得急忙缩回了手,脸上开始发烫,夫君只要一唤我闺名「珠珠」,那就要欺负人了。
「珠珠,你不过来,我可就要过来了。」
夫君站了起来,盯着我,软着腰,踏着戏文里的小碎步,款款行来,嘴里还唱着:「娘子啊,我爱你桃花为面,笋生成十指纤纤。为夫颠倒神魂,与你来做鸳鸯。」
我脸红如炭,觑着院门没关严实,吓得惊了一跳,慌忙地抓了把零嘴包在嘴里,就急慌慌地跳了起来,飞奔着去关了院门。
夫君见我关了院门,喜得眉梢飞动,那身段越发软了。
我讪讪地,也没什么心思,就找了个借口:「夫君,这青天白日的,娘听见不好。对了,你今儿个不去戏院吗?」
夫君根本不接茬,他软着声音,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娘子,今儿个娘去庙里酬神,没人听见的。况且,娘也想早些抱孙儿呀。」
我听到娘想要抱孙儿的话,心肠冷了半截。
娘想孙儿想得殷勤,日日求拜星德神君,也不管这个星德神君管不管送子。可是,娘不知道,她求拜的神仙,偏偏要了我的寿元,让我和夫君再无可能有孩儿了。
夫君大概看我神色不对,就悄悄地伸直了腰,怯怯地看着我,过了半晌,才耷拉着脸,讨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