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做过最野的梦里,我和慕璀结成了夫妻。
日常我负责杀猪做饭,他教儿子读书识字。
现实是,慕璀娶了我的好友佩蓉。
十二年后,佩蓉突然想吃我做的乡味黄金猪肘,并让慕璀亲自来接我。
忙着在宫中搞事业的我,觉得这多少有些离谱。
1
我出生那日,阿爹去金陵郊外,替人杀了一头猪。
取出一只硕大无比的猪腰。
于是,他给我取名叫李大腰。
我娘黑着脸说:
「这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难道要跟你学杀猪的行当?」
我爹不乐意了,「杀猪的行当有啥不好?
若没人杀猪,你哪来肉吃?」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叫我李大肴。
十五年后,我成了一个厨娘,会杀猪的那种。
2
我爹娘不寿,相继病逝。
经阿爹相熟的主顾介绍,我到江南富首慕氏的后厨当帮佣。
因着手脚勤快,我很快成了后厨的四等厨。
平时杀杀鸡鸭猪羊,摘摘菜,腌腌鱼。
我捧上铁饭碗,自是欢喜不已。
但我不满足于现状,每到夜里,便用剩余的食材苦练技艺。
终有一日,厨下的人知会我,要升我作三等厨,专门司粥。
我正干劲十足,没几天,慕氏被抄家了。
枉慕家原有慕半城之称,倒起来,也是摧枯拉朽。
半城的宅子充公,慕老爷,慕夫人,长子慕理等人被判流放。
二女儿慕珍早年选秀入宫,荣宠一阵,而今受到牵连,禁闭冷宫。
树倒猢狲散,几百号家人仆役,一朝都遣了。
我也领了五两银子,背着包袱往外走。经过一片狼籍时,裙角忽让人牵住。
低头一看,却是慕家两岁的小孙子。
奶胖奶胖的小脸,正挂着一串泪珠。
慕家人都有个好名字。我依稀记得,这奶娃娃名叫慕筱瑜。
左右找不到管事的,宅子都空了,仆人自顾不暇。
我只好领着奶娃娃,暂回了里巷杀猪的旧家。
3
慕筱瑜和他爹不大像,反倒像二姑姑慕珍。
二小姐慕珍,那当真是菩萨一般的人物。
那年她还未出阁,上我家寻土猪腊肉,我爹娘惊得合不拢嘴。
她说她要从头到尾亲力亲为,做一桌饭菜替慕老爷贺寿。
彼时我爹已病重,二小姐不仅给了一大笔肉钱,还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给我爹治病。
我爹的病就此延宕两年,虽没治好,但慕二小姐和慕家待我好的大恩,我一直铭记在心。
我领着奶娃娃四处打听,终于得知了押解队出城的日子。
那是个大风天。我一手拎着五层大方食盒,一手牵着奶娃娃,早早等在南郊凉亭。
近午时,我等到了慕氏一家和几位官差。
我说我是慕府的大厨,今日来送送旧主,和几位官差一同吃餐离别饭。
官差人不坏,听闻是慕府大厨,难免心动。
毕竟,慕氏昔日的豪奢他们早有耳闻。这种巨富之家平日里吃的喝的,谁不想尝尝看呢?
慕家人不会认识一个四等厨,但他们认识自己的孙儿。
听完我说的话,老爷夫人抱着孙儿痛哭流涕,大爷慕理也在一旁抹眼角。
「多亏姑娘,姑娘对慕家的恩德,老生没齿难忘。」
慕夫人是个温柔的老妇人,此时拉着我的手不住地颤。
「只可惜、只可惜啊……」慕老爷念叨着。
他是遗憾天不假年,哪怕年轻时叱咤一时,创下诺大基业,如今这情势,恐怕再无复起之日了。
大爷说,慕府的女眷都充了官署,如今谁也指望不上。
「只好连累姑娘,暂时照看小儿。」
说实话,我也不是不为难。
那时我十六岁,年纪不小,再带个拖油瓶,不受人指点就不错了,嫁人是万不能想的。
但我没有表露出来,笑得满口大牙。
「奴婢省得的,大爷放心。
老人常说,人无绝人之路。老爷大爷都是贵人,一生积德行善,定会有好报。
赣南不远,奴婢往后带小公子去看你们!」
慕家人千恩万谢,到了临别时,慕夫人却支吾起来。
慕老爷铁着脸不说话,大爷只顾叹气。
我知道,他们是牵挂三爷慕璀。
但更多的,他们被三爷伤透了心。
4
听闻三爷成日流连花街,或出没于勾栏瓦肆。
我便四处碰运气。
这日,我牵着奶娃娃的手,等在游花坊的街口。
我已将慕筱瑜改为木小鱼,因为听老人们讲,小孩喊贱名伶俐,且易养活。
小鱼咚咚把玩着一只拨浪鼓,而后忽将鼓扔了出去。
一面嫩声喊,「叔、叔……」
我忙循声看去。
那只破鼓就砸在一个锦衣公子的脚下。
他垂着眼眸,乌黑的浓眉微微蹙起。面庞白得清透,阳光下,就像一枚美玉。
长睫毛忽一闪,清如泉水的目光投过来,温润又疏朗。
那时的我实在不能相信,这般神仙人物,会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整个家族。
可慕老爷怎会说谎?
树大招风。这些年,朝堂商市,想拉垮慕家的人不计其数。
可任凭怎么样的风刀霜剑,一棵树,最怕的,还是从自己的根上烂起来。
他们说,再怎么富甲天下,商籍终归是低人一等。
他们说,三爷有心仕途,和朝中重臣达成交易。
他们说,三爷举证慕氏「海市通番」起家,而我朝有条成规,「片板不得下海」。这便是朝廷给慕家定罪的根由。
他们说,如今三爷脱了商籍,是恩贡生员,只待一朝殿选,便是天子门生。
街面上,行人熙攘。
惊鸿一面过后,他貌若无睹,轻转过身,同身侧的伙伴嬉笑。
可方才一瞬,在那好看的眉宇之间,我分明瞧见一团难解的愁云。
5
慕老爷交代的,若竖子还有一点良心,便还让小鱼喊他一声叔父。
我暗暗感慨,无论何种境况,天下父母的心,总是系在儿女身上。
慕老爷话外的意思,是想我时常照拂着三爷,让他们叔侄在一块儿。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慕璀不想跟小鱼相认。
我在游花坊站了一会儿,便牵着小鱼悄悄离开了。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若在花街跟个男人惹上口角,对双方名声都不好。
况且,眼下我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那五两银子的遣散金就快花完了。我得想法子挣钱,养活自己和小鱼。
去赣南的路费,小鱼入学塾的束脩,到处都需使银子。
从前阿娘在书院做厨娘,我跟着蹭了两年学。
读书明礼很重要,我是清楚的,我不能耽误慕家的小孙儿。
我操起阿爹的旧业,上门给人杀猪。
我虽有力气,刀法也准,却是个女子。少有人愿意雇女子杀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