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才活到 17 岁。
没享过一天福,在贫瘠与痛苦中挣扎的 17 年。
我静静地听着我娘给我讲述她的故事。
才知道什么叫作纸上得来终觉浅。
历史书上短短几行,就是他们的一生。
波澜壮阔青史留名的只有几人。
大多数人都像我娘这样,被滚滚前进的历史车轮碾碎,成了乱世硝烟中的一抹灰。
她是当年的联络员,专门帮根据地的队伍们传递消息与情报。
「刚打来的时候,我也怕。」
「可是我爹死了,我娘被他们欺辱完扔在路旁的臭水沟里,我弟被他们用尖刀挑死,肠子流了一地。」
「从那以后我就不怕了。」
星星之火慢慢燎原到她所在的地方,她毫不犹豫地加入,然后被发展成了一名联络员。
我问她,她是怎么就义的。
「他们把我抓了,想问我八路的据点,但我不肯说。他们就拔了我的指甲,又拔了我的牙,钉了我的手,又划开了我的肚子。」
15.
我娘有些哭累了。
我搂着她,轻声给她讲了很多故事。
我给她讲了侵略者的投降,给她讲十月一日典礼上的礼炮。
我还给她讲了鸭绿江岸的大雪,讲了西南密林里的硝烟。
还有上山下乡,下海经商。
电灯电话,电视电脑。
手机平板,大厦桥梁。
讲到词穷,我扯了几张纸,开始给她画。
画了一面大大的五星红旗。
画能飞上外太空的火箭,画能修成大裤衩形状的楼。
画能装下所有书的芯片,画能在地下跑的列车。
我娘像个初学字的小孩一样,眼巴巴地坐在一边听我讲,看我画。
我手舞足蹈地连比划带画,她则努力地想象。
想象那些对我稀松平常,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切。
等她实在想象不出来的时候,就会笑眯眯地说,「好,真好。」
她眼里的情绪太复杂。
我看不懂。
但我想哭,我好遗憾。
遗憾不能真的让她看到后来的新中国。
16.
天蒙蒙亮的时候。
我娘推开房门,拿了些黄纸在我的后院烧了。
她蹲在地上,整个身子就小小的一团。
她迎着火光,说着些什么。
热泪滴到火里,那火反而更旺。
我猜,她也许是在和她当年的同志们汇报吧。
17.
马车出了城门之后,我还是有些困得睁不开眼睛。
「娘,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我娘眨了眨眼睛,「根据地。」
「啊?」我来了精神,「娘,咋的,还有老乡啊?」
「……」
下了马车,面前是一处很普通的院子。
可进门后,迎接我的竟然是前年被发卖出去的王嬷嬷。
当时她不小心打碎了我祖母礼佛用的香坛。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祖母发了好大的火。
因为那香坛是她花了一百金求来的。
在佛堂前,祖母亲自拿了鞭子狠狠地抽了好几鞭,还要找人牙子把她卖去凉州做苦役。
我娘拦了下来,还发还了奴籍放她出府。
祖母觉得我娘忤逆,想让她去站规矩。
幸好这事儿传出去,人人皆夸我娘仁厚亲善,祖母这才作罢。
王嬷嬷见了我高兴得很,直夸姑娘长大了。
我见了王嬷嬷也高兴,但更多的是好奇。
我觉得她好像活过来了。
以前在家里做仆人的时候,总觉得她灰扑扑的,不是指人脏,而是指感觉。
而现在,穿的依旧是当初的素棉衣服,但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充满生机。
王嬷嬷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当初她被赶出来之后,再没有人家收她做奴婢,又没有一技之长。
我娘找到了她,给她饭吃,还教她识字。
现在她已经能当先生,教别人了。
她带我进到后院,屋子竟然被改成了两间学堂。
其中一间里面有很多半大孩子,正在跟着先生认字。另一边则有一位老师傅,正在教稍大一点的孩子织布。
我凑到我娘身边,挑了挑眉,小声道:「陈什茉同志,你这地下工作开展得不错嘛。」
我娘无奈地摇了摇头,回了句,「多谢组织夸奖。」
我愣了愣。
「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如其来的笑声把我娘吓了一跳。
瞪了我一眼,把我甩在后面自己进了一间厢房。
18.
「陈什茉同志,你这是恼羞成怒。」
我自己走到我娘对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着我娘有些红的小脸,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我看我娘有些要抽我的趋势,急忙敛了神色。
「娘,开学堂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娘伸手摘下我鬓边的双股钗。
「锦儿,你知道你这钗可以买多少斤粮食吗?」
「大米可买一百五十斤。如果买杂粮就更多。」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其实也是很开心的。」
「我从来没有过过这样好的日子,顿顿都能吃上大米白面,还能穿上这么软的衣服。衣食住行还有人伺候。」
「可以说,我确实被这些糖衣炮弹腐蚀了。」
我娘抿了口茶,目光沉沉。
「出嫁前,我随我娘去了我的嫁妆庄子。」
「你知道的,你外公家只是个小官,但是给我的铺子与田地也能岁入几百两。」
「我看着那些瘦弱的农民,看着他们黝黑又干瘪的脸颊。」
「就像看到我曾经的爹娘。」
「我发现我还是农民的孩子,我是曾经在旗帜下发过誓,要为信仰奉献生命的人,我怎么能踩在这些人的头顶,吸他们的骨血享乐呢?」
我明白,见过光明的人,不会愿意在黑暗里装瞎。
19.
我娘出嫁后,除了婆婆难伺候些,我爹不是个多事的。
慢慢得了些自由。
她就拿了嫁妆银子开了这家学堂,表面上则称是善庄。
京中豪门贵族多开善庄,逢年过节施粥出去,彰显恩德与慈悲。
所以我娘这家有些偏僻的小庄子并不显眼。
她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乞儿,或者上不起学堂的穷苦孩子。
无论是男是女,无论资质如何,都可以来这里上学。
还找了些年纪大了,没有铺子愿意要的老师傅,每月给上一两钱的工钱即可。
所有人的三餐免费,想要住宿的就只是大通铺。
即便这样,对于那些平日里只能寻得片瓦遮身的乞儿来说,已经是近乎天堂般的存在了。
学生长大了,想要谋生路的可以自行离开。
学而有成的,还可以留下任教。
还有一部分人,被我妈塞进了自家府里做活,花匠杂役账房管事,我掰着手指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