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从岭南领回来一个女孩,让我们叫她小师妹。
小师妹性子活泼爽朗,行事直率,青鸾山上下,都说小师妹是天底下最特别最良善的女子。
而我,妖界一个妓子生的孩子,天生下贱。
我冷眼看着所有人都渐渐围着她转。
后来我当着众人的面把她的脸踩进泥里,用她的血洗我门前的台阶。
1
青鸾山上三千峰,座座是仙山。
我是首座扶华上仙唯一的女弟子,三千仙女,不及我容貌一分。
如果我有一个清白的好家世,这世界上美人该享有的福分,想必我也是能分一杯羹的。
只是我呀,长在阎都的软香楼。
软香阁是个什么地方呢?
万里红尘香帐软,珠落玉盘邀客来。
妖界都城曾经顶顶有名的销金窟,我便生在这欢乐场。
我娘亲的头花高悬在这座华楼的楼顶,客人要用灵石从楼底往上堆,一直堆到头花上明珠的高度,才有机会看她一眼,听她弹一曲半遮面。
我娘亲是最贵最好的。
只是娘亲的运气不好,遇上了大开杀戒的堕妖。
扶华上仙脚踏霞光一剑刺入那堕妖的胸膛,又从满是火光的软香楼里抱出了浑身颤抖的我。
他本来放下我就要走的。
我拉住了他的衣角,在眼角鼓起几滴泪珠,用细软而哽咽的声音哀求他:
「神仙哥哥,你带袅袅走吧,袅袅没家啦。」
扶华上仙丢下一只玉佩,如果卖了,够我活一辈子。
这是上仙的仁慈。
他没有停留。
只是三年后我一步一叩首,叩得满头是血,捧着玉佩敲开了青鸾山的山门。
扶华上仙站在高高的大殿上看我。
我的睫毛上颤着几滴血珠子,软软地笑,又重重地磕头。
上仙不说话,我便一直磕,磕得我脊背酸软,眼泪如线断。
我听得扶华轻声叹。
从此,贱妖白袅,就在这青鸾仙山安下了家。
2
我十六岁才开始修行,扶华上仙说我根骨已定,此生必修不成大道。
我自然不甘心。
我没日没夜地修炼,灵力却仿佛是我的仇人,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在丹田处汇集起来。
青鸾山上所有的弟子都说浮华上仙对唯一的女弟子太过宠爱,徒弟不争气,竟还亲自为我练了仙丹,助我勉强筑基。
只有我知道,那只是一夜荒唐后的补偿。
当然,我就是故意的。
那天我的好师父指着我鼻子骂。
「天生下贱。」
我捂着滑落的衣衫簌簌落泪,半跪在师父的床头,看向来冷静自持的他气得手指发颤,我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咬着嘴唇:
「师父……袅袅没有入道,抵抗不了药力……」
我的眸子里一片冷色。
我自然是抵抗不了药效。
不过扶华,你一介上仙,纵然这药十分猛烈,你是否也有一瞬间是为我着迷?
扶华上仙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敞着还没来得及收拢的衣袍,神情懊恼,活像是被糟蹋的那一个。
我抢着说他的台词:
「师父,袅袅从不痴心妄想,只求师父为我制一颗九转仙丹助我筑基。」
扶华上仙拂袖而去,几月后差人送来这颗仙丹,从此在我的丹田里替我吸收天气灵气,而扶华上仙本人,再没有踏进我房内一步。
3
小师妹姓秋,单名飒,生于人间的将侯世家。
她并非从小修道,但确天资绝佳,入门不过月余,就赶超了许多师兄妹。
虽然知道同为扶华上仙座下女弟子,少不了被拿出来比较,不过我向来不想惹事,每日便龟缩在院中勤加修炼。
师父已对我不闻不问很久,不过不知为何今日却传我前去。
我入了殿内,恭敬地拜了师礼,但久久不听师父叫我起身。
我没有抬眼,只听到小师妹银铃般的笑声,而师父声音温和:
「她自然是肯的。」
扶华上仙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我,声音淡了下来:
「飒飒,这便是你师姐。」
我抬起头看向秋飒,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见她。
小师妹生地嗯嗯娇俏可爱,却称不上很美,只是笑容真如山花般烂漫,嘴边有浅浅梨涡,瞧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她没有规矩地向我见礼,蹦蹦跳跳地来到我的身边,大剌剌地揽住我:
「师姐,师父说你做的饭是咱们清光峰一绝,师姐做给我尝尝嘛!」
我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没有错过在她看清我容貌后眼中闪过的一丝艳羡。
师父开口道:
「飒飒在人间长大,虽可以辟谷,不过仍是不大习惯,如今清光峰只有你一人还需食人间谷物,你便多做些给你小师妹送去吧。」
他又转向小师妹:
「不过也不得多食,一月至多三次。」
小师妹嘟起嘴开始晃扶华上仙的胳膊,师父似乎拿她没办法,又准她一月多吃两次凡间食物。
我勾起嘴角:
「师父,我不能为小师妹做吃食。」
扶华上仙的手指轻点着桌面,这是他心情不佳的表现。
「师姐怎的如此小气!」
师父还未来得及出声,她便又蹦回了我的身旁,还解下了腰间垂着的羊脂白玉塞给我:
「这便当饭钱了,师姐就让我解解馋吧。」
当真如传闻中一般「率性可爱」。
「师姐不是不愿做,是不能。」
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剑眉星目的俊俏少年推门而入,向师父行礼后微笑着叫我:
「师姐。」
扶华上仙点点头:
「远洲回来了,来见过你小师妹。」
穆远洲笑得意气风发:
「总算不是这清光峰上的小师弟了。」
4
我确实不能为小师妹下厨,因为我自己都吃不饱。
清光峰上都是内门弟子,众人大都辟谷,如需要吃食,还得去外门那几座山峰。
我不会御剑,一开始我每日单是要走去吃饭,都要走上一个时辰去外门,等吃完饭再回到住处,就又走饿了。
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晚上我常饿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睁着眼睛,一遍遍地想事情。
我一心想变强。
去外门吃饭吃了小半年,我的修为毫无长进,只我的脸和身体慢慢发育,开始变得引人注意。
议论我的人越来越多,我的身世也瞒不过众人。
即使我不施粉黛,每日裹紧了素色的长袍,也从不与同门的师兄弟多纠缠,闲言碎语仍是越来越多。
那时候的扶华上仙是多么不食人间烟火,他想不到我每日都吃不饱饭,也想不到我小小年纪就成了漩涡的中央,每日需得听到许多不好听的话。
后来穆远洲成了我的师弟。
他入门的时候的年岁尚小,也还未辟谷,不过他脚程比我快上许多,经常先去占座。
穆远洲自然也知道那些闲话,他也是少年天才,长得又好,同门里不少人愿意与他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