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二，我俩都记得很清楚。早上六点，我们同时醒来。我摁亮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是延雯的信息。

    “早安。”她说。

    我回复了一个表情包。

    我俩收拾得都很快。我是寝室里负责倒垃圾的，所以每次都是我先下楼，延雯在后面慢慢地跟着。等我倒完回到楼梯口，延雯也就下来了。

    她总是眼睛里满是笑意地看着我，然后和我并肩走着去吃饭。

    女孩子就是这样亲密无间的。

    那一天和以往都不同，她没有等我倒完垃圾回来，而是默默地跟在旁边。倒完之后我擦干净手，她就递过来了我的生日礼物。

    她的嗓音很特别，像冬日里香醇馥郁的热红酒，低哑地说:“生日快乐！”

    我激动得像这辈子没收到过礼物似的，连声夸赞，就差抱着她转圈圈了。

    在路上，我抱着装着四本书的盒子左看右看，差点用牙咬开包装袋。但还是矜持地留到了吃完饭才开。

    我不爱发朋友圈，微信诞生了那么多年，我有微信才几个月而已。

    我思考了一下，还是发了条朋友圈，直白地写道“我爱我的朋友！生日快乐~”，配图是四本书的照片。

    延雯很快点了赞，她回复我说，

    “我也爱你”。

    我的心像从“延雯”牌热红酒里捞上来一样，那感觉是湿漉漉的，温暖又眷恋。

    我想我是真的爱上她了。

    四本书我两个小时就看完了。延雯眼睛亮亮的，不可思议地问:“这么厚的，你要多久看完？”说着，她拿着自己手里的书给我看了一眼。

    我沉吟了一会，回答说:“大概…一个小时吧？”看见她越发欣赏的表情，我孔雀开屏了一下:“嗯对，一个小时差不多。”

    我的爱意很难被理解，我喜欢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去揣摩对方的心理活动，并定制出她想看到的我的样子，给出最令人舒服的回馈。

    这就是我表达爱的方式，我也希望对方能懂我这样。

    延雯唯一的短板是数学，但比起她努力去学的态度，我已经放弃了。

    a班是全校最好的升学班，但这一年突如其来的改革制度让我措手不及。

    本科不仅需要总分达标，单科也必须过关。

    我数学就17分，已经彻底无望了，更何况家里已经威胁要断掉生活费。

    我不知道住宿生的一般花销是多少，但我每个月只有四百块钱。如果交话费去掉五十的话，剩下的三百五我就要用来应付吃饭、洗澡、学校内水费、书本费的开支。以至于最难过的时候，我的脑子无时无刻不在走神，我在想吃饭时要吃什么不会显得寒酸，吃什么可以保证这一个月稳稳当当地度过。

    我没脸找人家借钱，也不会说自己的情况。

    延雯应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可是她会在周末的下午，或者没课的晚上，从外面给我买点吃的。会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你终于醒了”，然后把热乎的饭菜放我怀里。

    很久以后我想起来这段经历，会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或许能够坚持读完学业。

    可是很快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彻底崩溃了。

    军训服很快被校服取代，要交四百块钱做冬季和夏天的校服。

    四百是我一个月仅有的钱。我捏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办，微信页面停留在和我妈的聊天框里。

    我一边发呆一边思考措辞怎么要这笔钱，结果被同班的一个女生撞了一下。

    她没给我道歉，我观察着她似乎在发语音:“哎呦妈妈呀，这是校服的钱~你快给我……”

    那语气充满了撒娇意味，女生点开妈妈发过来的一长条语音，听了一段后就掐断了，打字回复着什么。

    然后我清晰地看见，她余额里有足够的钱交校服费。要来的四百只是锦上添花。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纠结是那么傻。

    延雯对这些浑然不觉，她只是看了眼通知，就摆弄着手机转过去了费用。而后看了我一眼，转头继续走路。

    她没发现我的表情有任何不对，因为我根本不会让人看出我的难堪。

    后来这笔钱是亲戚帮我交上了。

    ……

    我生日过完就期末考试了。踩着跨年的尾巴，所有人都放假回家了。

    回家后我一度非常沉闷，见不到延雯让我感觉被世界抛弃了。

    我发语音给她说:“我好想你呀。什么时候开学？”

    延雯秒回:“2月5号开学。”

    我哀嚎一声，看着日历，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

    我要去上班。

    工作很好找，服务员是最没有门槛的工作。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牛骨头火锅店，老板是东北人，说话直爽，付起工资来也大方。最重要的是，它管饭。

    我终于可以不用每时每刻计算花销的吃饭了。

    每天都很累，半个多月后我就辞职了。因为发生了一件事，延雯被我惹哭了。

    我承认我渴望钱，我想要钱想得快疯了。这一点是延雯无法理解的。

    那个晚上我纠结了好久，决定谈一谈这件事。

    我发信息问延雯:“你觉得……开学之后，我不在OK吗？”

    延雯回复我:“你觉得我觉得OK吗？”

    明明隔着屏幕，但是在那一刻，我听着客厅里传来的钟表滴答声，无比笃定延雯打字时手指一定是颤抖的。

    没等我继续说什么，延雯已经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轻，但是在那样安静的夜里又显得很重。

    我在等她说点什么，我在心里祈求着她说点什么。

    然后我看见她发来一张和我们共友的聊天截图。

    她向别人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共友回复说“她要走了吧”。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延雯那边立刻没声音了。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我的回答毫无疑问是她情绪的开关。

    她突然大哭起来。

    我承认那一瞬间非常手足无措，隔着屏幕和96公里，我说我要离开了，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坏人。但是真正的坏人不会因无法拥抱她而愧疚。

    我瞬间找回了声音。

    有些话只要开了个口子，说出来就很简单了。我大概的叙述了一下我的想法，我说我不能上学了，是家里原因。我说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懂。

    最后一句话有点虚伪了，延雯那么好，怎么可能和我一样？

    延雯只是哭，哭完就在挽留。

    她发了一条又一条的信息，说想开学后和我一起做的种种。

    我看着她回忆短短几个月内我们相处的细节，沉默了一会，打字说:“这些别人都可以代替我。我希望你交到其他好朋友。”

    延雯说:“可是我想和你。”

    我的眼泪在这一刻才落下来。我好像很高兴，又好像难过到了极点。

    那一瞬间我确认了延雯对我的爱，无关爱情，只是爱。但是我却无法在接收她爱意的时候，给出满意的回馈了。

    我必须要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