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光华康复病院。
一个穿着粉色绣花衣服的长发女生坐在轮椅上,和两年以来的每一天一样,呆在窗边。
她眉眼如画,嘴唇上涂着精致的唇釉,白齿粉唇,是标准的美女。
两年来实习的护士换了一批又一批,总会有人感叹她的美貌,而跟着这话的一定是感慨她的腿伤。
他们说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站不起来了真是太可惜了。
但我不这么觉得。
从来没有人问她为什么会这样,也没人知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粉色,长发也不是她喜欢的发型。
这样违拗病人的心意,也叫“照顾精细”么?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她的背影,问出每天都会问的问题:“你在看什么呢?”
她从来没有回答过。
我不习惯这样四角的小屋,白凄凄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连个苹果都没有,我怀疑这是一个天大的阴谋。目的就是闷死眼前漂亮的女孩。
哎呀呀,真是。
我叹了口气准备出门了,我知道不管我跑到哪里,第二天还是会再回来这里,那么不多出去走走,我觉得自己会先闷死过去。
我起身欲走,却听见“啪嗒”一声。
那个女孩的笔掉到了地上。
我扭头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笑着说:“嘿,要不要我帮你捡?”
她没出声。
好吧好吧,心情不好也能理解。
我转身朝她走去,离得近了才发觉她是真的很瘦。
我收回了目光,伸手就要捡笔,一扭头却差点吓得坐在地上!
原本一动不动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俯下了身子,她一只手撑住地面,一只手伸向那支笔,眼睛却呆呆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虽然你很好看但是我不能!!
哎?我为什么不能…?
我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女孩,却发现视线突然模糊起来。
我看着她迅速捡起了笔,又坐着一动不动,才迟钝的站起身来。
我为什么会流泪呢……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不再出门溜达。而是24小时黏在女孩身边。
我发现她是真的很寂寞。
她有本子和笔,但握着笔却画不出流畅的线条。我看着她手指有些颤抖,哆哆嗦嗦地画完后,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小声问:“这是…玫瑰花么?”
女孩没有回答我,但是我知道我说对了。
我就是知道。
这样过去了一年,我呆在她身边看着她,作息也变得和她一样。她喜欢画玫瑰和桔梗,但是都不会涂上颜色,她总是署名为“Cat”,却从来不穿带有猫咪图案的衣服;她喜欢吃辣,可是每次都被辣得眼睛通红……
我觉得她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这一年的清明节,主治医师过来说她可以出院了。
我也是在这一天见到了女孩的家人。
她的父母抱着她欣慰地痛哭,她的弟弟带来了一袋子的零食,哽咽着喊她“姐姐”。
可是我觉得,她并没有好。她还在病着,可是我不知道原因。
临走前,她把那个厚厚的、画满了歪七扭八的花朵的本子留了下来,我第二次和她对视,忽然很想抱抱她。
但我只是沉默地冲她的背影招了招手,轻声说:“再见。”
……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待在这了,别的病人都被家人接走了,但我还没有。我聪明的想到那是因为我没有家人了。于是我临走前看了一眼那个本子,决定去找那个女孩。
我不是偷窥狂,我只是想知道她住在哪里。
在这一年的秋天,我终于遇见了女孩。
她还是坐着轮椅,只是不再低着头发呆,而是抬头看向了天空。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什么都没有。
我几步奔到她面前蹲下,小声说:“你在看什么?”
这次她也没有回答我,但是我看见她哭了。
我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女孩了,只能默默地待在她身边陪着她,直到傍晚她的弟弟来接她,我才活动了一下身体。
女孩家住在岭东南路128号,我念了一遍发现意外的顺口,我透过窗户看着她吃饭、看书,她说想出去找份工作,激动得她爸妈不行,连声说好。
可是我却担心她那孤僻的性子和别人相处不好。
在这一年的冬天,我开始全程跟随女孩上下班。
真的好奇怪…看着她上班,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应付老板同事的询问,我总是忍不住开口指点。但是我完全没做过她现在的工作,我有什么好指点的?
我有些气恼自己的自以为是,于是连着两天没跟着女孩。直到第三天傍晚,我看见女孩偷偷躲在公园里哭。
她一边抽泣,一边说着什么。我侧耳细听,发现她竟然在骂人。
“混蛋”“大傻子”“蠢猫”什么都有,混蛋和傻子我能理解,“蠢猫”是什么梗?
我忽然间想起她总是在本子上写一个代号,“01”,那是猫的名字吗?
我发现女孩身上的秘密了,我决定找出答案。
看,日子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这样平淡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是圣诞节了。那一整天女孩都没有出门,只是抚摸着抽屉里的旧手机。
我直觉手机里藏着我想知道的事,可是女孩不摁亮屏幕,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等啊等,一直到了圣诞节过后的零点,才发现女孩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起手机摁亮了屏幕。
这个姿势真的很不容易偷窥!
但是我权衡一会后,好奇心大过了礼仪,而且都是女孩子,挨得近一点也没事吧!
于是我靠在她的肩膀旁边,头抵着她的手臂,凑过去看着屏幕。
那是一个头像灰掉的聊天框。
我随着往女孩上滑的手指看过去,每一句话都看了,每一页都看了。直到她看完一遍,开始看第二遍时,我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一年之前帮女孩捡笔时,会视线模糊了。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而我只是任它流着,没有去擦。可这次哪怕不擦,我也知道她是谁了。
延雯,好久不见。
亲爱的,谢谢我们都没有忘记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