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颜若苏回想起这一刻，笑着说愿倾尽所有去换取时间停留在那一瞬。然而历史终究沿着它的道标前行，不曾停留一刻。那美得令人心痛的倩影，宛如惊起的白鹭漾起水中的涟漪，转瞬即逝。

    他看到那名女子抓着红棉，如秋千荡起，又似燕子般飞入堂中，轻盈得好像没有一丝重量。夜风吹来，倾斜了宫灯的烛光。她拖着九尾的乳白色狐裙，在堂皇又带着点诗意的琴声中惊鸿般划过乾波殿上空，引着漫天的星辰，点亮了整个乾波殿。

    所有人都惊呆了。

    琴声绵绵不绝，她的脚尖优雅着地，背对着颜若苏，身上仿佛缠着天上的云丝，一袭素衣纯白若雪，曳地的长裙在末端处分成九段美丽的狐尾，淡棕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身后。淡淡的兰香飘散在空气中，犹如雪夜里盛开的白兰。

    她回眸一笑，似乎看着颜若苏，又好像不是。

    身旁的颜召荣也吃惊起来，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一定在哪见过这个女子，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仿佛她的目光望向堂中所有的人，所有人都以为她看向了自己。众宾尽是王侯贵胄，久经风月，此刻见此人间殊色，却都惊讶地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见须臾之间，美貌横生。

    颜若苏愣愣地望着眼前美得近乎圣洁的女子，她的眼里凝集着万千的愁绪，深邃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纯黑的瞳心处像是有一团千年的浓墨，如何也化散不开。她的美纯洁而清澈，似乎毫无防备，却又难以进入她的内心深处。

    她的笑容好像同时夹杂着欣喜与哀愁，那么的纯净莹透，又含着淡淡的感伤，如同她一个人独立于黑夜中，凄楚无依。

    寂静。

    琴声忽地奏起，清凌凌像是潺潺溪水流过腿间。

    随着琴声，她敛起笑容，拖着长长的衣袖仙鹤般翩跹起舞。

    整个大殿犹如坠入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众宾依稀看到堂中的女子蝴蝶一样在花间上下翻舞，柔艳如桃花的脸上涂着一层清淡的粉黛，却无丝毫表情，微露的香肩上，肌肤光滑嫩白。那曼妙的身姿清丽绰约，裙上的褶皱，纹理深曲，仿若弯弯的溪谷。她姿态淑雅地扬起衣袖，衣带飞扬，长发飘荡，九尾的裙摆充满生命似的旋转飞舞。她垂臂如燕，仿佛随时要从堂中飞走。

    恍惚中人们听到了婉转又有点忧伤的歌声：

    “有美人兮，荧荧如玉。

    容泽皎皎兮，明如皓月。

    娉婷婀娜兮，轻烟扶雪。

    绰态柔静兮，娴雅无方。

    修眉连娟兮，流波映霜。

    兰香馥郁兮，绝殊离俗。

    呜呼！

    韶光易憔悴，朝露易晞。

    佳期难再兮，为谁人采摘？”

    她的舞姿，她的歌声，她的美丽，她的冷漠，一切的一切都让她飘忽得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她太遥远,遥远得没有存在的痕迹，遥远得让人绝望。

    颜若苏被这幸福又痛苦的风暴冲垮了。他想要哭，灼人的美丽使他的心里泛起浓烈的忧愁；颜若苏又想笑，只因从前所见的夕阳、明月、繁花、烟柳……世间的一切绝美在她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变得苍白、渺小甚至可笑，他实在不知该作何表情。

    一曲舞毕，白衣的女子止住舞步，默默地立在堂中。

    所有的人都痴迷在其中无法自拔。

    颜若苏中了魔障似的蓦然站起，身旁的颜召荣已冷静下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口，“慢着，你要干什么?”

    没有回答，颜若苏大脑一片空白，任着华贵的锦袍被撕扯下一角，平素极其注重衣着的他此刻好像完全没有知觉。

    他手执一支从桌上瓷瓶中采来的白梅花，大步地踏入堂中，走近那个只会出现在梦中的女子。

    颜若苏双手持花，送到她面前，却好像忘记了语言似的木头般杵在那。他刚才只是凭着本能认为必须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对美的崇敬与拜服，可现在到了她的面前，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能无言地赞叹。

    “谢谢公子。”伴着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女子接下了他手中的花！堂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颜若苏张大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抵御不住幸福的激流了，幸福的芳泉泻落在他的心海里。

    “公子贵姓？”

    颜若苏想说什么，下巴发颤，又实在无话可说。他的眼中满是对她美丽的崇拜，亟盼立刻拜倒在她脚下，成为她忠实的奴仆。

    “小女子姓徐，名江蓠。”女子反而彬彬有礼地自报姓名。

    颜若苏此刻的心在疯狂地跳动，他嗅着一股奇异的幽兰之香，眼睛痴痴地盯住她，想把她的面容永远镌刻在灵魂的最深处。几个世家子弟也嫉妒地想冲上来，却都不敢像颜若苏那样放诞无礼，忿恨地在席间捶膝。

    徐江蓠回头望向乐师中的女琴手，此时，琴师正掩口偷笑，两人会意似的同时点头。

    “公子是否愿与江蓠共舞一曲？”

    徐江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简直把整个乾波殿翻了个个！所有人怀着巨大的惊诧与妒恨，像看到怪物似的瞪向颜若苏。

    众目睽睽之下，徐江蓠把那朵梅花衔在嘴边，低头探手捋起九尾的裙摆，缓缓把长裙撩起，露出艳红的舞鞋与修长的双腿。在一阵惊呼中，她从头顶褪下雪白的长裙，远远地抛了出去，白裙下竟是一袭火红的纱衣，那红色点亮了众人的眼睛，透进所有人的灵魂。

    颜若苏呆若木鸡。

    激越的琴声骤然响起，像是注入了火一样的激情与活力。徐江蓠变了个人似的，绚烂地笑。她轻佻地牵起颜若苏的手，踩着琴声的节拍，洒然起舞。众人一生中第一次见到这样张扬的一支舞，那是跃动的火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徐江蓠欢快得像是初飞的云雀，眉眼间神采飞扬。她全然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脚下炽热的舞步越来越快，全身每一寸肌肤都随之疯狂地抖动。热辣的舞蹈把堂中的空气都燃烧起来，若隐若现的纱衣现出她纤细的腰肢，浓烈而诱人的体香夹杂着梅香扑散开来，朱唇边的白梅轻轻地在风中摇荡。

    颜若苏也被这灼热的气氛感染，渐渐放开他的木讷与小心翼翼，享受并乐在其中地投入她欢悦的舞蹈中。他的动作与徐江蓠比起来显得滑稽可笑，但他毫不在乎，反而越舞越快，他忽然放声大笑。

    而徐江蓠更笑，她简直是在恣意地炫耀，炫耀她绝世的美貌和舞姿，天下再无一个女子像她这样，踩着放肆的舞步傲视一切。

    激扬的琴声把这扬绽放生命的舞蹈映衬的无比绚美。徐江蓠高傲地飞舞，顾盼间摇曳生姿，处处都腻着挠人心坎的妖娆与妩媚，全身上下都蕴着惊心动魄的狂放与香艳。薄纱如雾，人们依稀看到火红的纱衣下泌出痛快淋漓的汗珠。舞动的光艳下，燃烧的生命如梦幻般绚丽多姿，光彩耀目。

    琴声戛然而止，明艳如玉的女子倒在颜若苏怀中。

    众人无不色授魂与，浑然忘记身在何处，恍如时间都被抽离开来，所有人都如一墙壁画那样静默。

    一支翡翠的杯子猝然间从台上坠落，跌在地上摔得粉碎，惊醒了众人，太子仍愣愣地空举着没有杯子的手，凝视着两人。

    一个轻轻的掌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右原王已起身立在席边，含笑拍掌。

    “好！”太子恍如大梦初醒，拍案而起，大声喝彩。

    一时间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众宾无不站起离席，拍掌称赞。

    喧闹中，颜若苏不舍地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