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余杭郡守颜靖的府上。颜靖是大将军颜清的三弟，与颜清不同，颜靖从小喜好丹青，画得一手好画，许多画作与宫中的国画名师不相伯仲。他生性淡泊，只爱山水。当年颜家因颜泽芸入宫而飞黄腾达时，他只向皇帝讨了份闲差，名为御史，四处监察，实则遍游天下名胜，览尽奇闻壮观。后迎娶了一位江南富商的女儿。成亲后，颜靖携家室回到帝都寒烨定居，并育有一女，夫妻二人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宠爱。不料四年前，其妻害病身亡，颜靖悲痛万分，因想念故妻，遂求旨外放，留任余杭，回归妻子故乡，以慰愁思。

    颜若苏步入府中。入眼的先是一方不大的庭院，园中遍植乔木，浓荫环抱，葱翠欲滴。中有奇峰怪石，嶙峋耸峙，峰峦、峭壁、洞壑、涧谷等山中之物应有尽有，疏影摇曳，景致清幽，宛如一幅工笔的水墨画。

    穿过一条曲廊，迎面一屋，白墙灰瓦，檐牙高啄，雕梁画栋，韵流古雅。匾额上书“雪香阁”三字，字迹秀美，门前一幅楹联，诗云：“青山怜幽草，江水爱晚潮。”意境优雅，令人无限遐想。

    老管家上前轻轻叩门，屋内传来一个温雅的声音：“请进”。

    颜若苏推门而入。屋内布置得华丽整洁，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茶几上一只尺许高的螭头古鼎，炉内燃着沉檀香，镂空的花纹里吐出袅袅轻烟，馨香馥郁，芬芳缭绕。窗前琴台上，用锦缎遮着一张瑶琴。此刻，颜靖站在桌案旁，弯着腰专心致志地作画。

    颜若苏一见颜靖作画时安静的身影，心境也立时随之沉寂下来。与父亲给他冷淡的感觉不同，叔叔身上没有父亲那种常年征战染来的冷酷与戾气，而是周身散发出一种随和、文雅、落落大方的气质。

    他饶有兴趣地走前，站在颜靖身侧仔细端详起画来：艳阳盛装下，一对毛色斑斓的鸳鸯逐水嬉戏，湖面波光粼粼，灿灿如金。

    “妙啊！这对鸳鸯画得栩栩如生，活泼的神态跃然纸面。四年没见，叔叔的丹青妙技又精进了！”颜若苏轻轻摇头，真心叹服。

    “我看你是拍马屁的功夫又精进了吧。”颜靖也不抬头，生花妙笔在纸上停停点点，渐渐绘出一座远山。

    颜若苏双眼依然盯着画，一脸敬佩的神态，“没有没有，绝对是真心赏赞。”他对叔叔的丹青妙技向来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片刻后，颜靖直起身，眼不离画，偏头问道：“苏儿，你一个人来的？”

    “嗯。”颜若苏小心地伏在桌上看画，全身心都投入到画的意境中，过了一阵好容易才听明白叔叔的话，“啊，不是，我和一个朋友一起来此。不过，他有急事先走了。”原来顾揭飞昨日与颜若苏游玩西湖后，便执意离去，两人约好，下次相见时再斗酒分出胜负。

    “你父亲和哥哥还好吧？”颜靖又弯下腰，提笔在画上补了两笔。

    “好，都好。”

    两人同时沉默。许久过后，颜靖终于满意地直起腰，转过头来。他面白似玉，长须如墨，眉眼清淡，潇洒疏朗，颇有些仙风道骨，“四年没见，苏儿长得这么高了。哎！我都老了。”

    “哪有。”颜若苏笑道，“叔叔越来越像山中高仙了。”

    “你就是嘴甜。”颜靖也笑。他是很喜欢这个聪颖温雅的侄子的，一直把颜若苏当做自己的半个儿子。

    早在太初二十三年，颜靖回寒烨定居，其时颜若苏两岁。等到他三、四岁时就常常去叔父家游玩，还时常住下。对颜若苏来说颜靖这个叔父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由于颜靖不喜刀兵，爱好文艺，于是在他的耳濡目染下，颜若苏也对书画、音乐、棋艺、诗文均有研究，二人亦师亦友，长达十二年。

    两人便坐下叙旧。他们先是谈了谈分别几年来各自的生活见闻，又互相交换了最近所作的诗词，一起品赏，后来又说到余杭当地的风俗趣事。正谈笑中，忽听一声清脆娇呼：“爹爹，不好啦！我的火离儿又跑丢啦！”

    只见个水一样娇柔的女孩儿跑进来，不管不顾地扑进颜靖怀中撒起娇来。

    “哎呦，我的小宝贝儿，都快出嫁了还撒娇。”颜靖半是气恼、半是怜爱地摸摸女孩儿的头，“你快看是谁来了？”

    她从颜靖怀中探出头来看向颜若苏，“咦！苏哥哥来了呢！”说着便跑过去顽皮地揪颜若苏的脸。

    “哎呀！怎么还像以前那么淘气!”颜若苏伸手阻挡，却还是被掐到左脸。

    “嘻嘻！苏哥哥瘦了，脸上没肉了呢！”女孩儿拍手笑道。

    “来，让苏哥哥仔细看看雪湖长大了没？上次见时，你还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呢。”颜若苏笑着捧起她的脸。

    那是一双清澈之极的眼睛，仿佛能涤荡一个人的灵魂，颜若苏忽地感觉内心所有的尘埃在刹那间消散。她的美并不张扬，宛如涓涓溪流怀抱中着的一块翡翠，温软柔静，白璧无瑕。她的肤色如玉质一样柔滑，美丽的脸庞淡雅如水，娇嫩如花，让人不忍碰触，恍如一片柔薄的琉璃，一触即碎。

    颜若苏与她对视良久，看得女孩儿有些不耐烦，挣扎着要跑。

    “叔叔真会起名！早就听闻西湖美景，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如今四年不见，雪湖妹妹出落得如此美丽，倒是让西湖也黯然失色呢！”颜若苏颇为感叹。

    颜靖在一旁捻须微笑。他看着女儿一天天成长，出落成一个标志、美丽、无忧无虑的少女，心里自然乐开了花，他为女儿的快乐而深感幸福。

    “什么湖不湖的？”颜雪湖小嘴一撅，因为两人忽视了自己的爱猫而生气。她挣开颜若苏的手，跑回父亲怀中，娇滴滴地说：“爹爹快来，帮我去找火离儿。”

    “宝贝儿乖，你苏哥哥刚到，爹爹陪他说会话，你自己去寻吧。”

    “不嘛！爹爹陪我去，我找不到嘛！”颜雪湖摇着颜靖的手，脸上一幅惹人疼爱的小模样。

    颜靖眼中满是慈父的关怀，只得柔声道：“好好，我和你苏哥哥一起去帮你找。”

    颜雪湖听了这话，高兴地把脸贴在父亲腿上摩挲，活像一只乖乖的小兔。

    三人便来到后园。这里林幽水旷，万花齐放，暖莺乱啼，蜂蝶竟飞。亭台轩榭临水而筑，池沼里养着金鱼和各色鲤鱼，在苍翠的荷叶中嬉戏游玩。俯瞰有几曲清流，在假山中逶迤游走，流水淙淙，宛然如琴。

    颜雪湖跑进那丛繁花茂叶中，学着小猫喵喵叫着，妙龄的少女与四周的美景浑然一体，宛如一首娟秀的小诗。

    “爹爹、苏哥哥，你们也来帮我找嘛！”

    于是颜靖与颜若苏也走过去。三人各自寻了一会后，颜若苏在假山后发现一只通体火红的猫儿，他抱起来还给妹妹。

    那只猫儿在颜雪湖怀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伸出小舌头舔着她的脸，把她痒得咯咯直笑。

    颜靖与颜若苏看着她欢悦的笑脸，也一起愉快地笑起来。

    夜，月光如水，清风如许。

    颜若苏自然不想辜负了余杭夜景，于是走出自己的房门。他的厢房设在后园不远处。穿过一条曲折的游廊，他看到月光的晕染下，一道石桥身披一层银砂，卧在一湾池水上。

    忽听后园墙边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地聒噪，颜若苏上前一瞧，隐约看见她们往墙头托着什么东西。

    “喂！你们干什么呢？”

    “糟了！小姐！”丫鬟们吓了一跳，手上一软，墙头上摔下个重物，压在她们身上。

    “哎呦！痛死我了！你们干嘛松手啊？我马上就翻过去了！”墙下传来颜雪湖的娇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