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右原王柳安于甘州天水郡发讨瑞檄文,起兵叛乱,甘州十四郡三日内尽入其手,朝野震惊。是夜,贪狼星光耀夜空,乱世的幕布就此揭开。
八月十四,甘州大军总计六万步卒,两万骑兵,号称十万,一路势如破竹,剑指帝都。
八月二十八,沙阳郡守常巡遇刺身亡,城中数处起火,军民大乱,甘州军趁乱攻破寒烨城西面屏障沙阳关,帝都告急。
九月初二,顾尧卿以七万步卒排下磐石阵,将甘州军阻在沙阳城东三十里处,甘州军寸步难行。
九月初五,甘州军退守沙阳,是夜城内粮仓被焚。次日夜,顾尧卿率两千轻骑截断甘州军粮道,焚毁七万石粮草。
九月初七,甘州军凿毁沙阳关西面城墙。
九月初十,右原王退兵,携虏三万归,帝都解危。同日,恭帝下旨赦免顾揭飞,召回寒烨,擢升为瑞军前锋营千夫长。
十月初六,恭帝下旨纳国手苏千韵之女苏宓璎为妃,婚期为十月二十一。是日,恭帝赐苏千韵黄金八千两,白银三万两,良田两千顷,苏绸三千匹,美人五十名,加封万户侯。苏千韵领旨谢恩,长跪不起。
十月初九,顾揭飞回到寒烨。
天色渐暮,霞云流金,落日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迷人的火红。
城头的女子对美丽的夕阳不屑一顾,只是托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城外的远方。
“姑奶奶,您快下来吧。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咱这几十个弟兄可就得满门抄斩啊。”女子身后几个士卒拄枪跪在地上,再一次苦苦地哀求着她。
女子不语,她紧紧抱住双腿,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城门外衰草连天的古道。
“姑奶奶,城门马上就要关了,您要不明天再来?”
女子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跪在地上的几个士卒互相使了个眼色,便要下去关城门。他们知道这女子已经在城头上坐着等了三天了,在等到那个人来之前,她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
城门发出吱吱怪叫缓缓合上,城外的最后一缕光线即将消失,忽听城上那女子一声清锐的高呼:“慢着!”
两个士卒彼此瞅了一眼,然后透过没关严的门缝向城外望去。
远方的古道上尘土飞扬,隐隐有响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名男子独骑一匹青色快马踏着落日的余晖绝尘而来。
看门的士卒还在面面相觑,城头上的女子已不知何时跑下城来,一把推开两人,侧身从城门缝钻了出去。
女子提起裙摆飞快地朝那男子狂奔过去,仿佛她跑得慢点,男子便会消失。
男子看见她飞奔过来,脸上现出欣喜而凄怆的笑,跳下马来。
女子一头扑进男子怀里,不知是喜是悲地捶打起他的胸口。
“揭飞,带我走,快带我走。”
男子只是紧抱着怀中的女子,两人紧紧相拥,不愿分开。
女子低低地抽泣,然后放声大哭。
城门缓缓打开,西边的霞光渐敛,落日已尽。
月色凄迷,点点疏星给苏宓璎的脸庞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宛如漫天的星光都被吸附进她的脸上,从而散发出一种醉人的美来。
苏宓璎紧紧抱住顾揭飞,长久地不放开。
“我如何也得见我父亲一面。”顾揭飞望着遥远的星空,若有所思地说。
“去见了他,你还能走么?”她神色担忧地问。
“可我终究是顾家的子孙,我……我怎能一走了之?”顾揭飞的眼神里充满了矛盾。
“你怎么不能?你有了我,还要什么?”苏宓璎双手抱得更紧,不依不饶。
“可我……我无论如何也要见父亲一面,也算是对他、对顾家的交代。”顾揭飞坚决地说。
“好,你回去和他说清楚,夜半时去城南的小密林找我,我爹已经全安排好了,咱们不见不散。”
“好,我答应你。”顾揭飞把嘴凑近苏宓璎的樱唇前吻了下去。这一刻他觉得为了眼前心爱的女子,抛弃一切他也愿意。
那一瞬间的眩晕让苏宓璎认为这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在她眼中,他就是她的一切,只要跟他在一块儿,去哪都无所谓。
他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说:“宓璎,你等我。”
苏宓璎羞得双颊如染蔻丹,她松开手,细声说:“快走快走,早些回来。”
顾揭飞上马,牵着缰绳,大声喊道:“等我!”说完带马飞似的离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了结这件事,与她远走高飞。
苏宓璎望着远去的顾揭飞,朝他的背影不舍地伸出手,又缓缓放下。此时,天上落下几滴雨来。
顾揭飞回到府中,收拾了一番。他内心里,对父亲、对顾家列祖列宗的孝道和自己一生的幸福之间进行了一番痛苦而激烈的搏斗。最后,富有诗意而纯真的爱情和面对着苏宓璎的忠贞与信任而产生的严肃、沉重又快乐的责任感获得了胜利。但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无颜去向父亲告别。灯光下,他执笔疾书:
“孩儿不肖,不顾家国大义与祖先的训诫,只愿此生与宓璎携手相伴,共赴天涯。此虽多事之秋,然宓璎对孩儿用情极深,孩儿思量再三,决意与宓璎远遁江湖,不问世事。自此,孩儿与瑞朝兴衰再无瓜葛……父亲年迈,须保重身体。孩儿揭飞字。”
顾揭飞一气呵成地写完,写到最后,眼中却无泪水流下。他认为对于一封诀别的家书来说,这封信实在少了很重要的一笔。于是他使劲酝酿着感情,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挤出。他抬头看看窗外冷冷的秋雨,只怕苏宓璎在雨中等得着急,便懊恼、羞愧又不耐烦地用手指沾着桌上一杯刚斟满的酒,然后把酒液滴在信的落款处。字迹和着酒渍慢慢晕开,他瞧了瞧,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把信摊放在桌上,关上窗子,提起包袱走向房门。
顾揭飞打开房门,前腿刚要迈出,又生生退了回来。
只见门口立着一位五十余岁的男人,手持一把黑伞,一袭干净朴素的蓝衫,腰间斜跨一柄长剑,头发一缕一缕梳得一丝不苟,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紧盯着顾揭飞,深黑的眸子里有精芒跳动。
“父亲。”顾揭飞浑身一震,心绪缭乱,不知如何是好。
“要走么?”顾尧卿挡在门口,泰山般纹丝不动。
“我……”顾揭飞露出小孩子做坏事被当扬捉住时常有的那种难堪的表情,脑子一下子空了,愣在那。
“不敢向我道别,就写封辞行信么?”顾尧卿走进房里,收起黑伞,探手拿起桌上的信来。他快速看完,又送到鼻前嗅了嗅,露出一丝冷冽而明察秋毫的微笑,“我怎么闻着有股酒味?”
顾揭飞的心如同被一只钢铁的手死死地攥住,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真是我们顾家的好子孙啊。”顾尧卿嘲笑地把信搓成一团,轻轻扔在顾揭飞面前。
顾揭飞双腿一软,全身像被千斤重物压倒了似的跪在地上。
“你的曾祖顾炎心是开国名将,你的祖父顾远风是破虏大将,你的父亲是护国将军。大瑞建朝以来,我们顾家代代名将,世代守护着大瑞。如今,顾家八十余年的荣耀在你眼中就比不上一个女人么?”顾尧卿抬头对天喃喃自语,完全看不出喜怒。
顾揭飞低着头一声不吭,痛苦与悔恨的寒潮汹涌袭来。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心里只挂念着苏宓璎,希望她能自己离开寒烨,逃避那件婚事(他没去想失了他,她一个人出逃还有何意义。他只是本能地认为她是他的,不应该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