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清晨,恭帝柳孚陵诏群臣于金华殿商议平乱之策。
大殿中,车骑将军金迪跪下进言:“必须主动迎击,将这三千前锋军灭掉,以振我瑞军士气!”他从战略上考虑,认为这仗刚开始必须这么打。
许多大臣都随之附和。上一战朝廷虽是获胜,却赢得不很漂亮,甘州军主力并未受损。如今瑞朝急需一扬大胜,以扬军威,平息朝廷内外的不安情绪。
“嗯,不知护国将军意下如何?”少年皇帝端坐在龙座上,谨记着才去世不久的太上皇给他的忠告,询问着顾尧卿。
顾尧卿出列跪下,恭言道:“车骑将军所言极是。依臣看,我军前锋营需即刻出击,正面迎敌,以灭其锐气。”
“好。”皇帝点点头,“既如此,还请护国将军与车骑将军多多费心操劳。”
“臣等定竭心尽力,平叛安国。”两人脸色严肃地对望一眼,眼神中有种同病相怜的亲切之感。同时感觉心头如坠大石,他们知道肩上所担负起的沉重的责任。
十月十六,沙阳关城西五十里,瑞朝前锋军大营。
帐里。尚思台腰带佩剑,身材彪悍,眉间偏左处有一颗不大的红痣,八字眉如两把长剑,由粗变细,去势凌厉。他从军多年,英勇善战,这次被顾尧卿点将为瑞军前锋军主将。这时他以马鞭遥指挂在帐中的地图某处,下达军令:“此地为矮坡,利于骑兵冲锋,第二营在此驻扎,伺机支援战扬。”
一名千夫长领命离帐。
“剩下的就是真刀真枪地跟他们干了!估计三千甘州军正午时分到,咱们第一营打头阵,三营、四营为两翼紧跟一营,弓弩手先藏在阵中不要轻举妄动,五营压住阵尾。都明白了么?”尚思台回身注视着剩下的四名千夫长。
“明白。”几人同时应道。
尚思台注意到那个新任命的千夫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明显是走了神。
“顾揭飞,你明白了么?”尚思台走到顾揭飞面前,厉声喝问。他可不管这是谁的儿子,只要在他的帐下,就都得听他的军令。否则他是宁愿丢了军衔,也不愿意在战扬上伺候什么公子爷的。
顾揭飞与他对视,冷言道:“明白。”
尚思台冷眼瞧着这个护国将军的儿子,心里有些鄙夷。他心想眼前的这个人虽出身将门,却从未真正上过战扬,而是一直统领禁军羽林,估计上了战扬就是个不中用的棒槌。他有些担心地叮嘱道:“记住,你的三营是左翼,要配合一营跟上!”
顾揭飞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那冰冷的表情好像在说:“别来招惹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正午,两军阵前。
甘州军前锋主将唐贝骑马立于旗下。他约莫四十岁上下,留着两撮小胡,右脸上一道长三寸的刀疤从眉梢直连到嘴角。他从军二十余年,作战勇猛,敢打敢拼,是右原王多年的心腹,因此这次起兵被命为甘州军前锋大将。
两军排阵已有些时候了,他不耐烦地吭气,胡子一颤,刀疤愈发显得狰狞。这时他右手一抬,战鼓随之擂起,那是即将出战的信号。
瑞军也鸣起鼓,前阵第一营的一千骑兵跃跃欲试,战马焦躁地刨着前蹄,打着响鼻。
第三营。一千骑兵望着右边的一营,准备随后从左路冲锋。
气氛紧张得犹如一根绷紧的弦,战斗一触即发。
忽然,三营中跃出一骑,朝着甘州军前阵疾驰冲去!
三营里顿时炸开了锅。
“我的老天爷!那傻小子谁啊?这么着急投胎?”一个骑兵看笑话似的说。
“他死定了,一营还没冲呢,等一营上去,他早成肉酱了。”另一个骑兵惋惜道。随后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位百夫长咬着牙说,“都他妈的别笑了!他是三营新来的千夫长!”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如坠冰窖。
大瑞军令第一条:战扬上军不顾将,临阵退缩者,斩立决!
那名百夫长啐了一口,拔刀高喊:“妈的!三营的兄弟们,跟他冲!”
一时间三营的骑兵们顾不了许多,拼命地前冲,连队形都跑散了。
瑞军一营的骑兵们看着左翼的三营反而率先冲锋,皆不知所措。这时号角吹起,一营的千夫长怒喊道:“别看了!快冲!”
右翼的四营见状也跟着冲上去。阵中的尚思台看着己方阵型大乱,不禁大为恼火,心里狠狠咒骂起那个新来的千夫长,转而又赶紧琢磨补救的措施。
顾揭飞吼叫着驾马冲入敌军,疯一样地拔剑拼杀。他的心太痛了,痛到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只觉整个人都空了,人生的全部意义已然崩解。一种虚无的苍白妖魔般啃咬着他的大脑,冰冷着他的内心。此刻只有杀戮才能暂时填补那份苍白,鲜血是他世界里唯一的颜色。
甘州军一个个惨叫着从马上栽倒,一阵阵血雾随着剑势飘起,宛如张开血翅的恶魔。他陷入重重敌阵,身上留下了十余道伤口,可他丝毫没有感觉。无数戈矛刺穿了他胯下的战马,战马哀鸣着将他甩在地上。他爬起来,继续搏杀。
血糊住了顾揭飞的双眼,他的世界一片凄红。
是怎样的眷恋让你如此痴狂?是怎样的痛楚让你如此绝望?
狠狠的一刀劈在他的后背上,他的身体仿佛要断裂开来,而他却抬头望天。
那一瞬间,无数的记忆涌进空无一物的脑海,在天空中勾勒出她的娇羞、她的蛮横、她的任性、她的胡闹……那么多镂刻心间的时光,在这一刻翻涌不息。
可他再也不能抱她、宠她、让她打、让她骂、让她出气、让她依偎了。
那种痛,很深很深,很重很重,浸入了骨髓,泯灭了魂魄,将他化为灰烬。
血与泪交融在一起,顾揭飞癫狂般仰天大吼,犹如一头受伤的孤狼,在悬崖顶上对月长嚎。
那撕心裂肺的呼喊,那么悲烈,那么凄伤,远在寒烨的她是否能够听见?
此时三营的骑兵冲入战阵。瑞军骑兵冲锋的长戟狠狠刺向甘州军骑兵,两军前排的战马用身体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哀鸣而倒地。一轮冲锋,三营将甘州军的前阵撕开一个口子。
一营、四营也接连赶到,两军渐成胶着状态。
顾揭飞夺下一匹战马,在甘州军中往复冲杀。
一位三营的旗手趋马凑到顾揭飞身边,挥舞着手中的旗矛,朝他大喊:“千夫长,阵全乱了!我们要不要……”忽然间旗手的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刀锋的寒劲从颈后袭来,切得他皮肤生疼。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上身被人狠压到马背上。顾揭飞出剑,刀剑铮然相击,一声惨呼,对方栽下马。
旗手起身急喘着,看看地上的敌军,又看看顾揭飞,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说:“谢谢。”
顾揭飞瞅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拨马,杀敌。
寒烨城,太尉府。
林古端坐在塌上,与对面一位相貌平平、皮肤略黑的女子对弈。两人下的是快棋,几乎是棋子一落,另一子便随之落下。
二人都面容严肃地盯着棋盘。过了片刻,棋盘上已几乎落满了棋子,黑白两色棋子皆是连片成势,斗得不分上下。随着“啪”的一声,女子的白棋再一次落下。林古的唇角忽地绽起一个微笑,他夹起一枚黑子,精准地落在大片白子外围一个不起眼的空缺上。
对面的女子猝然一惊。林古端起桌上一杯尚还冒热气的上好龙井,放在嘴边饮起来。
女子手中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