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起眉,盯着自己的袖子暗暗打量。
大约没有人会喜欢和一个浑身酒气的酒鬼共处,他悄悄地嗅了嗅自己的衣服,随机转头询问:
“我喝了一点酒,想打开车窗散一下酒气,你介意吗?”
林泊简好笑地说:“这是你的车,怎么样都可以,不用问我。”
温向烛的话被顶回来,默不作声的同时又心知肚明,他就是在没话找话。
于是按下开窗键,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凉意和晚风一同扑到他的脸上,静了几秒,他又说,“晚上气温低,吹风会着凉。”
林泊简目视前方,偶尔转一下方向盘:“我还没那么虚弱。”
温向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心中反复琢磨着,然后低声道:“还是要注意的。”
他对这个人了解太少,车内有一段时间的寂静,除了耳边掠过的风声和后方的一点喇叭声之外,再无其他。
温向烛稍稍攥紧酒瓶,小声开启下一个话题:“你眉心多了颗痣,挺神奇的。”
林泊简方才的神色还算轻松,听到他谈起这颗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和悬空的胳膊有一瞬间的僵硬,很轻微的程度。
他停顿两秒:“是吗?我没太注意。”
语调乍一听没什么变化,只是略微低了些。
温向烛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来,盯着酒瓶上的几个字一直看:“这次回北宁,会待多久?”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算不算一个好的开扬白,直觉告诉他应该不是,但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问出口了。
惶然的情绪挥之不去,实在太折磨人,他索性狠狠心一次性问清楚。
心脏像是打着鼓点儿一般,他又问出那个令他揪心的问题:“还会走吗?”
他这句话的语气要怎么形容呢?
大约期待中掺杂着更多的紧张,甚至感到没来由的恐惧,但乍一听却又很平静随意,似乎只是很常见的寒暄与客套。
在等待的间隙,他又想起林泊简在机扬的背影,决绝的,从未回头的背影。
温向烛想,他应该是有一点应激反应的症状。
每每想起,心脏都会剧烈紧促地收缩,又赶在供血不足之前恢复正常,目的就在于让他饱尝忐忑的滋味。
那些忐忑的情绪不会持续太久,但他总需要话费许多时间来平复心情,勉强而努力地使自己的心脏以及供血系统恢复到正常的工作状态。
就这样来回反复地重复着这些流程,他需要撑到某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或许那时候的结局会让他觉得这些坚持是有意义的。
然而,林泊简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
“如果我真要久留的话,温总会留我在你公司里打杂吗?毕竟人到哪里都需要工作。”
他说这话像是在求职,但副驾驶的人知道,对方不是这个意思。
或许只是这个问题他不愿意回答,然而他总是心软,也不忍自己尴尬,于是打了个马虎眼罢了。
温向烛心口都跳了一下,他无意识的蜷缩一下手指,像被麦芒或是针尖儿戳到的条件反射行为。
他故作轻松地说:
“打杂的话未免太委屈你了,要是真愿意留下来,以你的履历,怎么着也该从管理层起步了。”
他是知道林泊简的情况的,且不说这六年的经历如何,这个人本身的能力也是挺不错的。
原本就是名牌大学出身,即使不在娱乐圈做事也能寻一份得体又令人艳羡的工作。
做艺人那几年他也是顺风顺水,这背后当然也少不了温向烛保驾护航。
而林泊简本人,虽然年纪比他小,但在工作中却总能妥帖行事,很少出什么错漏。
他出道之前也不存在什么黑料,别人想挖也挖不出来,至于那些凭空捏造存心挑事儿的,也早就被誉和压下去了。
他那两年是真的少年意气,几乎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他的人生完全就是一片通途。
但那两年,他也是真的懵然不知。
后来宣布退圈的时候,还引得一众粉丝在各大平台上哭天喊地极力挽留。
其实那时候他的影响力其实并不大,出道时间并不长,自然无法同顶流相提并论,正介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
比不温不火要知名一点,但又够不上大红大紫。
如若没有那件事,林泊简的人生大约会一直春风得意。
他走到哪里都该是自由又快活的,不该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沾染上一丁点儿关系。
在他宣布退圈之后,还时不时被营销号或是路人拿出来和这几年的新人作比较。
有粉丝在评论区说林泊简退圈的时间实在太会拿捏他,自己既没有到追星的平淡期,林泊简也没被挖出什么黑料。
他几乎在大多数人对他最好奇、最惊艳绝伦的时候淡出视野,成为了自己心中的白月光。
这条评论很快成为热评。
温向烛几乎一眼就看到这句评论,他深表赞同,但看到末尾【白月光】这个不知道在影视剧和小说里出现过多少回的词语时,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对有的人来说,这可能是很俗套的梗,甚至毫无新意又牵强,但对于温向烛而言,却是实打实的纪实文学。
令白月光成为心头好的或许不是这个人本身,而是漫长又无趣的时间,又或者是这个人出现之初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独一无二。
这是温向烛总结出来的心得,只是这份心得还是被蒙上一层悲凉的色彩,模棱两可的。
如同此刻,街边一闪而过的那些灯光和街景,在车辆行驶的时候,变得模糊。
“开玩笑而已。”
两人已经快到林泊简的小区附近了,他说——
“和娱乐圈沾边的事儿我这辈子恐怕都无缘了,你那里真有什么好职位,还是留给能胜任的人比较好。”
温向烛的直觉告诉他,他这句话或许是一语双关,隐约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无端地,他觉得这话要真有什么更深一层的含义,恐怕也不是什么会让他开心的意思,于是他选择装聋作哑,只当没听出来。
“也行,左右你也能找到更好的。”
“倒也不用这么谦虚,这个行业里,你们誉和已经是翘楚了。”
温向烛听着他的那些客套和寒暄,心里却是一阵苦涩:“誉和是翘楚不错,但我同誉和已经没什么太深的关系了。”
林泊简扭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怎么说?”
温向烛坦诚道:
“誉和是我父亲的公司,三年前我就已经脱离出来自己做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在誉和挂了一个虚名而已,现在也只是偶尔和我父亲过去晃悠一圈,不至于面子上太过不去。”
林泊简感到些许诧异,他并不知道这些,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林泊简干脆利落地熄火下车,温向烛心下一阵怅然。
他习惯性地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倒挺好的,基础设施完善,安保措施到位,望进去里面景致也好,绿化也不错,一路过来也没听到什么噪音,舒适度足够了。
他不禁在心里做评估,打了个不错的分数。
林泊简将钥匙递给他,“我到了,你回去吧。”
回去吧,又是这句话。
温向烛迟缓地接过那钥匙,握在掌心,握得那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