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出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看到林泊简怀里抱着一大捧玫瑰花，他一时间竟不敢走过去，不由得放缓了步子。

    林泊简那时候正在和顾衡打电话，控诉他自作主张，他怀里抱着那束花而像是抱了颗随时都要爆炸的炸弹一样，坐立难安。

    和舒望一起出来的还有随行的同事，对方是一位脸上带着演出妆容的女生。

    舒望在林泊简面前站定，那女生的目光隐晦地在二人中间来回打转，时不时落到他怀里的那捧玫瑰上，泛起一些揶揄和调侃的意味。

    林泊简对上舒望笑意盈盈的眼睛，里面带着浅色的期待，对方仰着头看他，似乎在等着他开口说些什么。

    林泊简微不可察地蹙起眉，他没有想太多。

    把那捧玫瑰递到舒望面前，低头看向他的眼睛，纵然觉得不太合适，但他还是立即解释清楚：

    “这是顾衡订好的花，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我转达一声，祝你演出顺利。”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恰到好处，既不生疏也不显得过分亲密，是朋友间该有的分寸和尺度。

    像是精准测量出一个稳妥的数字，然后停在那里，不肯多迈出一步。

    林泊简这个人，他要什么，不要什么都很干脆利落，他绝不给对方多想的余地，也不肯给自己一丝退路。

    犯倔的时候，前面明晃晃竖着一堵南墙他也毫不犹豫地撞上去，头破血流也一声不吭。

    该做了断的时候也绝不拖泥带水，该甩在身后的东西绝不回头看一眼，要抓住的东西吃尽苦头也不肯松手。

    他从不多说什么，只是很沉默地对抗一些东西、舍弃一些东西、或者在原地苦守一些东西，只留给别人一个默不作声的背影。

    但他的对抗和坚守并不很嚣张，而是安静而温和的，没有弄到要剑拔弩张的地步，却很清楚地叫人明白，他的意志无法被轻易消磨掉。

    岁月和时间都无奈，刻度和标尺都失效，林泊简只相信自己手中的那一把刻度尺。

    当时，他注意到舒望的眼神黯淡下去，像一盏电量不足的夜灯，垂下的眼帘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他感到抱歉，只能沉默，却无法再生出其他多余的心思。

    他不能对舒望的感情做出任何回应，因为他的心脏也缺失了一部分，自己都没找回来，又怎么去回应别人呢？

    这种感觉就像是拼图缺失的一角，乍一看整块儿拼图都完整，因为那缺失的一小块儿在角落的位置，并不十分显眼，但完成这块儿拼图的人心知肚明，这是个残次品。

    无论他有心忽视多少次，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他想起这些，感到一阵无奈，默不作声地夹了几筷子菜，却吃得心不在焉。

    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或是耷拉着尾巴和耳朵的小狗，对着骨头提不起兴趣来。

    顾衡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在北宁找了个酒店办了会员，打算先住半个月以观后效。

    林泊简没再说什么，饭局结束之后，林泊简先后送舒望和顾衡回家。

    顾衡到了酒店附近下车，仍旧不肯死心，两人下了车，顾衡抵着车门问他，到底对那人说了什么重话。

    林泊简的兴致又变得消沉一些，他的眼角稍稍垂下来，又拧着眉，似乎在回忆一些什么过分的事，然后声音很轻地说：

    “我在包厢门口遇到他，明明已经看见他了，但还是装作没有认出他的样子。”

    顾衡困惑地问：“然后呢？”

    “他想送我回家，又问我会不会留在北宁，我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还有呢？”

    “他在我家小区门口睡了一晚，在车里，很不舒服的环境，晚上忘记关窗户，结果感冒了，车里还没有药，说话鼻音很重。”

    天色暗下来，他说起这些，始终蹙着眉，低垂着眼睫，茫然地盯着脚下的地面看，时不时有所停顿，然后回想一番又继续说下去。

    脚边不远的地方有颗小石子，林泊简忽而看它不顺眼，看了两秒后，踢开了，小石子儿滚到远处，慢慢停下来。

    顾衡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他看着林泊简无法舒展的眉头，想不通他到底在难过些什么，喉间干涩。

    “So？”

    顾衡摸不着头脑地问：“你到底说了什么重话？”

    林泊简不回答，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

    半晌之后，顾衡瞠目结舌地问：“你不要告诉我，综上就是你所谓的’重话’。”

    “这些……不算吗？”

    林泊简回头看他，脸上的困惑还未完全消散，显露出一些拿不准的犹豫和自我怀疑。

    顾衡看他这副模样，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到底没能说出话来。

    林泊简对于【重话】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但是顾衡可以确认一点，那就是他以为的【重话】肯定和自己的相差甚远。

    毫不夸张地说，这事儿要是放在他身上，他能对着那人骂一晚上脏话都不带重复的，在大街上遇见高低都要抡一巴掌再追他两条街。

    他完全了解林泊简和温向烛之间发生的一切，熟知所有的来龙去脉，他不是当事人，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或是亲友团中的一员来看待这件事。

    其实世人都难以容忍欺骗、隐瞒和背叛。

    而林泊简最终很不幸地成为了一扬暧昧游戏的牺牲品，因为无论是欺骗、隐瞒还是背叛他都一一领教过。

    但顾衡不懂，所以最后，这个人为什么能够在经受这些之后，还能站在自己面前，用很郑重而疑惑的深情，恳切地问出那句：

    【这些……不算吗？】

    他不希望林泊简总在一些不应该的时刻冒出那些不合时宜的心软或是仁慈，因为他并不觉得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对林泊简仁慈过。

    世间所有伤害都不能一言概之，更不能轻易翻篇，否则被伤害的人独自煎熬的那段时间以及受到的所有伤害都将成为一扬笑话。

    林泊简已经不是19岁的少年，他不该拥有一颗过分柔软的心脏，好像能容纳所有的不公和伤口。

    他的自愈能力已经逐渐消退，远不如过去那般无畏。

    他不该对别人抱有太多期待，因为期待太容易落空。

    他终究没能说出别的规劝的话，只好沉默着目送着他离开。

    林泊简驱车回家，这时才刚刚九点。

    他刚一靠近小区门口，还没走近几步，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的绿化空旷地带站了一个人，那人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总是单薄而挺拔，倔强又板正。

    仍旧是他见过很多次的白衬衫，仍旧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穿得都要漂亮，像一株在夜色中迎风而立的白色山茶。

    林泊简不明白，他这么喜欢穿这种款式的衣服吗？

    好像重逢以来，他还没见过这人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他知道，温向烛一贯不喜欢穿正装，除去偶尔参加某些媒体的公开活动时的硬性要求，他会穿西装，其他的时候，他总是休闲款的穿着居多。

    他胡思乱想着，又走近一些。

    这个过程被拖得缓慢，似乎每走一步他的肺腑和内脏都要随之做出某些明显的反应来提醒他。

    温向烛听到脚步声，敏锐地转过身来，他刚转过来时神色淡淡，仿佛对来人并不抱期待。

    但林泊简察觉到，他眼中情绪的变化，那层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