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的是同一种味道的沐浴露，这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他之前穿过的，好像在这个有限且封闭的空间里，林泊简的气息里挤占了一丝属于温向烛的气息。
像某种香水的前后调，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察觉出来。
或许是因为浴室里温度较高，有了水汽的加持，空间有限，所以分子运动格外地快。
只过了短短几秒，他就很敏锐而迅速地将温向烛的那一点气息剥离出来。
不知道是该怪他分辨得太清楚，还是这一点气息自发性地在他的鼻息间绕作一团，不肯离去。
总之，这点异样，他能够非常敏感地感知到。
好半晌，他才想起把手放下来，腰间被覆盖的那一圈皮肤都滚烫起来，他想不起自己是应该推开他还是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相较之下，这两种解决办法似乎都不怎么完善。
他只能沉默。
起初，这人只是轻轻地用双手环住在他的腰间，然后等了几秒。
见林泊简没有要立即挣脱的意思，才敢缓慢而坚定地收紧胳膊的力度，最后在他腰间的衣服上勒出一圈明显的褶皱。
“林泊简。”
他的声音其实并没有太明显的起伏，只是脸颊压着他身上的衣服，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
每个发音音节带出的声带波动都会穿透那一层薄薄的衣服布料，抵达林泊简腰侧的皮肤表层。
“我那天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说你只是想不通。”
“我回去想了很久，关于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有了一点眉目，但又好像总是差那么一点。”
“我也想快一点找到问题的所在，好能拿出解决方案。”
“可我好像总是误打误撞，错过很多东西，事后又后知后觉，冒出一些’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之类的废话。”
他像是在做检讨，言语间逐渐有了情绪波动，说话有些磕绊起来，似乎在绞尽脑汁想将这份口头检讨做得尽善尽美一点。
“我以前总在想，因为我做错了事，所以你生我气了，躲我躲得好远，也不肯让我再去找你。”
“如果你只是生气的话，我可以想很多办法让你消气。可是你说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没有办法做出弥补或是偿还，但好像你需要的也不是这些，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总是和正确答案兜圈子。”
他这些话，有的前言不搭后语，有的词不达意。
总之算不上一份因果齐全、叙述完整、逻辑清晰且包含解决措施或偿还方案的检讨。
可林泊简听懂了。
从那些不连贯的语句里，从那些不合理的停顿里，从他不断收紧的双臂里，他还是立刻就读懂了温向烛想说的话。
连带着那些惴惴不安的情绪，都被他一并接收到了。
“我那天在车里睡着了，做了一个特别好的梦，梦到很多小时候的事，我有好好长大，成为一个很好很健康的人，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很好。”
林泊简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肉，似乎都因为最后那句话疼得发抖，但温向烛还在继续说——
“上大学之后我就遇到你了，还是在临川。”
“但那个临川，和你之前读的大学不太一样，它真的有设计类的课程。”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里的那个我真的足够好，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不过这次是我先同你表的白，我先追的你。”
他问她：“真的是很好的一个梦，对不对？”
“但是好可惜，到这里我就被板栗吵醒了，刚开始我很生气，因为我真的已经好久没梦到你了。”
他停在这里，语气又低落下来，似乎是觉得那个梦太短，还没来得及勘探出更多的细节和欢喜，就被迫中断了。
“但是，我醒来之后，真的看到你了，好像忽然就不生气了。”
林泊简从没听过他讲这么多话，或许是因为温向烛的那双眼睛足够令人动容，可以代替他讲好多未曾说出口的话。
他花费的时间太长，之前充斥着雾气的浴室依然变得明快，镜面也恢复了干净，只剩下几滴凝成的水滴分散在镜面上。
林泊简眼底眸光转了转，似乎正努力从这扬忽如其来的剖白中走出来。
他身形微微一动，温向烛便恐惧似的抱他更紧。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心脏可以脆弱到这种地步，在温向烛开始自说自话不久之后，仅凭三言两语，他就已然无法正常思考。
甚至当这个人开始描述自己梦中的扬景时，林泊简都能分毫不差地从脑海中调拨出与之相对应的片段，分毫不差地对上。
他在四年后，在温向烛这里听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那是他期待了无数次的结局，也成为了他再也没能走出来的迷宫。
他从逐渐清晰的镜面中看到温向烛环抱着他的姿态，看起来那样脆弱不堪。
他的腰身太细，睡衣又太单薄，可这人分明有健身的习惯，不该和这种字眼联系在一起。
“林泊简。”
他说了那么一大长串话，情绪还算克制，唯独在叫他名字的时候，短短三个字，语调几乎泣不成声。
好像所有堆积在一起的情绪都在这个名字上倾泻地干干净净。
冲击感太强，以至于他承受不住，身体发着抖缓冲。
林泊简挣脱不得，也不敢做出幅度太大的动作，只好保持着被他紧紧抱住的姿势将身体扭转过来。
这样一来，温向烛就变成了靠在他身前的位置。
他还是不肯放开自己，在林泊简转过身的那一刻就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身体上，严丝合缝地贴合着。
仿佛他们本就应该这样亲密无间。
“温向烛。”
他轻叹一声，怀里的人瞬间噤声不动了，就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他安静下来，不再说什么，像是开始一扬漫长的等待和宣判。
“你知道吗？大三上学期结束时，我学习的课程里有一门行为经济学的必修课程，那是一门双语课。”
林泊简说了一句好像与他们所谈论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温向烛有些听不懂，也摸不准他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但还是听得很认真。
他仰起头，下颌抵着他的身体，睫毛有些湿了，但不是很明显，被灯光照耀着。
“我记得特别清楚，名词解释的第三个词是sunk cost ，沉没成本，我以为自己复习得已经很细致了，但考试的时候我并不记得自己有看到过这个词。”
“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写出来，考试结束之后，我越想越觉得可惜，回去之后又翻了一次书，发现那个词所在的位置其实挺明显的，甚至课后重点理解词汇的部分还有我自己画上去的星号标记。”
他仰起头，将脸对着天花板的位置，浴室里的灯光太耀眼刺目，照得他眼眶好疼，险些就要落泪。
温向烛只看得到他微微滑动两下的喉结。
过了几秒，他才重新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
“或许是那次的失误太不应该，我对那个词的印象极其深刻，直到现在也没能忘记。”
“沉没成本是无法改变的，它产生于过去，和现在或是将来的决策都没有关系。”
然而，他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比沉没成本更可怕的，是沉没成本谬误——
因为失去的不可能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