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宋雾上辈子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如今即便重生,许久不曾再来过,但她仍能闭着眼睛就找到这里。
宋雾借着隐约的月光找到藏在角落里的火折子。
很快,原本漆黑的祠堂在烛光的映衬下变得亮堂起来。
宋雾放下火折子,又从角落里翻出蒲团,慢慢跪坐在蒲团上。
做完这一切,宋雾才感到自己被烛光包裹着,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上辈子,宋雾也总是来这里,并且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
所以她最知道照明的火折子在哪儿,可以让膝盖少受些罪的蒲团又在哪儿。
倒不是她三天两头的被罚,而是她只有在这里,才能感到自己也是有家人的。
……才能抱着自己母亲的牌位,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安心的睡去。
这样想着,宋雾起身,慢慢走到自己母亲的牌位前。
“宋贞氏韵音……”宋雾伸出小手,抚摸着牌位上的字,喃喃道。
她卷起衣袖,细细的为母亲擦去落在上面的灰尘,然后将母亲抱在了怀里。
不知不觉,宋雾小小的脸蛋已经挂满了泪痕。
她将小脑袋埋首在母亲的牌位上,终于委屈的痛哭起来。
宋雾真的很委屈,即便重生到今天,她依然委屈。
为什么自己是被无视厌恶的那个?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宋雾都只能抱着素未谋面的母亲的牌位时,才敢将心里的委屈悄悄倾泻出来。
偌大的祠堂内,小小的宋雾怀里抱着牌位,就那样跪在蒲团上哭泣。
柔和的烛光包裹住她,宋雾的小肩膀不停的抖动,晚风随窗而入,意外的带着些温度,轻抚宋雾满脸的泪痕。
突然,宋雾像想到什么一般,极致的恶心袭来,她赶紧跑到一边,呕吐了起来。
宋雾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自己已经重生了两次,可她却依然被困在过去,被困在那个明亮刺眼的,方寸大小的禁室里。
她甚至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些亲手将自己带进炼狱的人。
宋雾一边止不住的哭,一边恼火的想擦掉不断往下落的眼泪。
眼泪擦不掉,她又狠狠去擦自己的嘴巴。
直到她的嘴角被擦破,清晰尖锐的痛觉才让她停下了手。
这一夜,宋雾抱着自己母亲的牌位一直哭,一直哭。
直到她没了力气,沉沉睡去,却在睡梦中仍轻轻啜泣。
宋雾心里有多少恨就有多少委屈,她有多么渴望杀了宋长延、宋殊凛他们,就有多么渴望有人能明白自己的委屈。
可是她现在的力量还太小,她也不敢再奢望有人能明白自己。
仇恨支撑着她历经两次死亡来到这里,而如今,深埋的委屈让她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变回那个受了很多伤的小孩子。
尽管所谓的“母亲”只是一个冰冷的牌位。
宋雾在祠堂这一跪,便是三天。
三天里,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跪在那里,偶尔起身给宋家的列祖列宗续上香火。
下人送来的饭菜她一碰不碰,只是偶尔吃一两块糕点。
宋国公府的下人们,第一次对这个刁蛮的大小姐有了恻隐之心。
再加上那日宋殊凛他们问王管家的问题,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开始回忆寻找宋雾刁蛮跋扈的事迹。
可是无一例外,一个都没有找到。
偶尔有人想哗众取宠,肆意编造的,很快又就会不攻自破。
这个时候大家似乎才意识到,原来不止是宋雾自己的父亲哥哥们无视她,就连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对宋雾也是忽视已久。
那么究竟是谁先说宋雾刁蛮跋扈,目中无人的呢?
谁也说不清楚。
或者说,谁也没说过。
于是在眼睛里终于可以看见宋雾这个主子的时候,宋国公府的下人们,便开始担心宋雾会跪死在祠堂。
因为宋长延明显已经忘了还有宋雾这回事,而宋殊城和宋殊深走后,宋殊凛便连日的早出晚归,下人们几乎见不到这位主子的面。
眼看天就又快黑了,今日丫鬟们送去的饭菜宋雾一口都没动。
听送饭的丫鬟说,宋雾一张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跟个木头一样,呆呆的跪在那里。
王管家苍老的脸上染上焦急,宋长延和宋殊凛这两位主子今日一早就出去了,晚膳更是交代了不会回来吃。
宋雾再怎么说也是宋国公府的千金,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来,他这个做管家的必定难辞其咎。
其实宋雾并非有意这样糟蹋自己,她现在是真的不想出去再见到宋国公府的任何一个人。
懦弱也好,逃避也罢,她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待着。
索性就跪在这里了。
至于那些吃食,宋雾不得不承认,她依然吃不下任何米饭。
她也懒得和那些下人说话。
在她的印象里,即便是宋国公府的下人,也都很讨厌她。
宋雾现在很累,她不想再继续装她的小白花去面对那些讨厌她的人了。
香火又快熄灭了,宋雾起身,膝盖处传来的疼痛让她又跌了回去。
宋雾看着明显鼓起来的两个膝盖,面无表情。
估计是肿了。
宋雾继续起身,膝盖处传来的疼痛让她不合时宜的想起,宋殊深挖去她两个膝盖时冷漠的表情。
胃里突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痛,宋雾额前冒出冷汗,她踉跄着扶住身边的一根柱子。
等到胃部的疼痛稍缓,宋雾准备继续去取香烛时,她突然意识到,这里就是上辈子当她晚上和桃桃来这里时,桃桃站的位置。
宋雾又在那柱子旁站了一会儿,嘴角渐渐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这里,看似是在风口,其实祠堂里那两面窗吹进的凉风到了这里就都没了,晚上的时候,站在这里是最保暖,最明智的选择。
那时候,宋雾心疼桃桃站在风口,桃桃却说——“我站在风口替小姐挡风,小姐就可以少受些凉。”
宋雾嘴角的苦涩慢慢变成自嘲,她那时候竟然觉得桃桃说这话时下意识的闪躲是在为自己有些笨拙的贴心感到不好意思,却没想到,她不过是在心虚罢了。
宋雾摇摇头,她从前还总叫桃桃傻丫头,却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蠢人。
“傻丫头”桃桃懂得变通,懂得伪装,更懂得为自己找好出路。
而自己呢?
固执的以为那些所谓血脉相连的家人终有一天会看到自己,怜爱自己。
愚蠢的渴望所谓对自己一见倾心的青梅竹马会守护自己,弥补自己。
甚至她一厢情愿的以为被自己救出水火,陪着自己长大的桃桃会一直忠诚自己,跟随自己。
也许是太意识到自己实在愚蠢的可怜,宋雾一下没了支撑。
她顺着柱子缓缓滑下,此时此刻,宋雾竟没有力气抱住自己。
宋雾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在意识彻底消去的前一秒,趴在地上的她看到一抹鲜红的身影焦急的向自己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