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灶房里，昏暗的煤油灯下，丁寒石和丁韩氏坐在小板凳上吃面条。丁韩氏从案板上的筐子里拿了一个馍递给丁寒石说：“你娘下午蒸了一锅馍，给你拿了俩，给，今儿黑先吃一个。”

    丁寒石忙说：“姥姥，您吃，我吃面条，面条好吃。”丁韩氏说：“面条太稀，小伙子正装饭哩，快拿着。”

    丁寒石接过馍欲掰开，被姥姥止住，他只好咬了一口，然后攥在手里，他扒拉了两口饭问道：“姥姥，你在菜园里薅草，半天挣多少工分？”丁韩氏说：“半天三分，一天六分，要是早上也干，可以挣七分半。唉，老了，不能跟青壮年劳力比了，就这就不少了。”

    丁寒石兴奋地说：“姥姥，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俺老师说，我在宣传队里排演节目，一天给七分。”

    丁韩氏惊喜地说：“真的呀？啊哟，我的宝贝孙子上着学也能挣工分了，这到年终结算，说不定咱就多分几十斤麦哩，到时候，姥姥每天让你吃一顿好面条。”“那是。姥姥，我今年十五岁了，是不是满十八岁就能撵整劳力的工分了？”

    丁寒石问道。丁韩氏说：“那是。不过，眼下别光想着挣工分，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肚里没墨水可不行。你看你二姨，在武汉那么大的城里教书，风刮不住，雨打不住，日头晒不住，月月有工资。当初要不是你姥爷俺俩供她上学，她哪有今天？这些年来，要不是她每月接济咱五块钱，咱称盐灌煤油都作难，更别说做衣裳了。”

    丁寒石低声说：“姥姥，我听话，我好好学知识。等我有钱了，我一定报答我二姨，我去武汉给我二姨送小磨香油，等回来的时候我还给姥姥买好吃的好穿的。”

    这话说得丁韩氏开心地笑个不停。

    早晨，小鸟刚开始叫，丁寒石就起了床，他习惯性地看看灶屋里的水缸，一看水不多，就从墙角处找到钩担，挑着两只水桶就朝村口的水井走去。

    丁韩氏听见响动就赶紧穿好衣裳追赶丁寒石，丁寒石不让姥姥跟着他，但丁韩氏只当没听见，跟着来到村口的水井旁。丁寒石探着头将水桶往水井里下，丁韩氏就从后面拽着他的后衣襟。丁寒石一边打水一边说：“姥姥，我长大了，能独立干活了。你老是这样，人家光笑话我，说我长不大，那话多难听啊！”

    丁韩氏说：“我总是不放心，万一你一头栽井里咋办？”丁寒石一脸不高兴地说：“姥姥，以后我打水，你要再跟着，我就不打了。”

    说着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丁韩氏看寒石果真生了气，连忙说道：“好吧，好吧，我以后不跟了。”

    祖孙俩达成约定后，待丁寒石打完水，俩人便回家去了。

    丁寒石刚洗漱完，就听见鸡在窝棚里躁动。他打开鸡窝门儿，七八只鸡争先恐后地从里面跑出来，他抓了一把蜀黍籽撒在地上，数了数鸡，便走到鸡窝俯身探头往里看，然后惊叫道：“姥姥，不好了！不好了！”

    丁韩氏在厨房里应道：“咋了？”“那只芦花鸡不见了。”丁寒石焦急地说。丁韩氏说：“不急不急，没事没事。我忘了给你说了，我把它卖了。”“哎呀，姥姥，你咋把它给卖了？你都不知道那只芦花鸡多好，天天给那几只母鸡找食儿吃，你这一卖，这几只老母鸡就可怜了。你卖给谁了，把钱还给他，你看那几只母鸡都不吃食了！”说着，他竟伤心地哭了起来。

    丁韩氏急忙走过来安慰道：“你刚才还说你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咋又哭了？咱庄户人家养猪养鸡，不就是为了换些钱置买东西吗？别哭别哭，让人家笑话。等到明年，姥姥给你养一群芦花鸡，行不？去，快去准备准备好上工，早晨估计还是积肥。”

    说话间，上工的铃声响起，接着是丁老五的吆喝声：“男女劳力都上积肥扬里积肥啦……”丁寒石说：“姥姥，俺老师说了，早晨不让我在家干活，让提前去，最迟七点半报到。老师还要点名，我晚了要挨批评的。”丁韩氏说：“老师要真是这样说了，还是听老师的吧！那你吃吃饭赶快走吧！”

    积肥扬子里，几十个男女劳力忙忙碌碌，有的用架子车拉草皮末子堆到一处，有的拿铁锨、抓钩将草皮末子铺展开。侯登山领着积肥小组把从公厕的茅厮池里挑来的粪均匀地泼到铺展开的草皮末子上。突然，侯登山的舀粪勺子舀到了一块团在一起的东西，便用抓钩拉了出来。

    有人把那团东西展开后，丁红兵在一边看到了，惊呼：“大家看大家看，找到了找到了！这是阶级敌人在搞破坏，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啊！这还得了啊！” 此时，众人惊愕，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午后，毒辣辣的日头挂在天空。一条土路上，杨立新骑着破自行车，后座上驮着杨毛子，顺着路旁的树荫不紧不慢地前行，俩人说得很热闹。

    杨立新：“毛子，这几天吃肉吃足了吧？”杨毛子：“顿顿都吃足了，可就是吃不够。一饿还想吃，肉可真是香啊！”杨立新：“知道不，这就是你爸爸给你打的天下呀！”杨毛子：“大，你说的是啥意思呀？你给我打啥天下呀？”杨立新：“就是说大给你创造了好条件。要不是我给你创造了好条件，你咋能吃恁香的肉呢？”

    杨毛子接着问道：“啥是好条件啊？我就知道吃肉。咱转了四个生产队，一共吃了七顿肉。鸡肉好吃，猪肉也好吃，特别是今儿中午那碗猪肉炖粉条，吃着真过瘾，那一大碗我快给它吃完了，嘿嘿。”

    杨立新道：“咱大队这六个庄子转完了，你就得去上学，不能跟着我了。”杨毛子：“我不想上学，不想上学……”

    父子俩一路这么说着便来到大队部。杨立新将车子往树上一靠，走到一口水井旁，用井旁洋槐树上挂的小水桶打上一桶水来，父子俩喝饱水后打着饱嗝走进一间屋子。

    屋子里靠墙铺了一张床，床上铺一张席子。杨立新关上门，随即往床帮上一坐就要躺下，此时外面有人喊“杨主任，杨主任！”

    杨立新应道：“谁呀？啥事？”门外人放大声音道：“我是红旗八队的丁红兵，我有急事给你汇报！”

    杨立新起身开开门：“哎呀，红兵啊，来，来，屋里坐，屋里坐。”丁红兵说道：“我大老远就看着像你，一直喊一直追，你不回头也不答应。”杨立新道：“没听见，

    确实是没听见。这车子除了铃不响，浑身上下都响，一走一呼啦，骑得越快，呼啦的声音越响，这咋会听得见？啥事这么急？”

    丁红兵道：“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就是那个标语牌阶级斗争新动向的事。线索找到了，在俺红八队积肥扬北头的那个茅厕池里发现的。今儿早上，侯登山舀粪的时候给舀出来了，抖开以后才发现是标语牌。我苦思冥想了大半天，直到现在还没有头绪。”

    杨立新手拍着脑袋道：“他妈的，真是要把人气死。这是谁干的事？”丁红兵摇着头：“目前还不知道，怀疑对象倒是有几个，所以先来给您汇报。”

    杨立新想了想道：“那这样红兵，咱暂时不要声张，保持冷静，注意观察，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要在充分掌握事实的基础上，一举拿下。”

    丁红兵点了点头。杨立新打了个哈欠接着问：“还有啥吗？”丁红兵犹豫了一下说：“没有啥了。杨主任，这个反革命分子要是抓住了，是不是还要汇报到公社甚至县里？”

    杨立新点着头说：“那是，那绝对的。你先回吧，这几天我转了几个庄子也很乏，我休息一会儿。记住，红兵，一定要在这个案件上好好发挥一下自己的特长，人民不会忘记你，党和政府更不会忘记你！”“那好，杨主任，那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