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走在前面的狗剩喊道:“狗剩,马上就要进村了,拿出点儿气派来,让他开始吆喝!”
狗剩听到了扭回头应道:“知道了!”然后他对赵铁山大声说:“按交代的吆喝,喊
错一句挨一棍儿,记住了?”
赵铁山抬头望望不远的村庄,叹了口气大声地喊道:“我是反革命分子赵铁山,
我不会教育孩子,我的孩子打伤了革命干部,我有罪,我罪该万死,我死有余辜!”
狗剩道:“可以可以,就这样,再大声点儿。特别是进了村子,声音要更大些。”
树荫下的铁蛋、臊胡、大毛听罢都乐了。铁蛋望了一眼远处下地劳动的男男女女,
不禁地笑了几声说道:“二位老兄,你们体会到了吧。你看看那些在地里干活的人都
累成啥、热成啥了,咱几个却能在树荫下自自在在地溜达,溜达一天工分照发,这一比,
满意不?”大毛、臊胡异口同声:“满意满意。”臊胡道:“这一比较,咱这几天过
的日子就像是神仙日子。”大毛道:“咱转一天是 12 分,他们那些男劳力累死累活
干一天也是 12 分。”臊胡道:“所以,这个差事咱要好好干,要是丢了那就可惜了。”
铁蛋道:“我在想啊,那些公社干部、大队干部经常不是找个这事儿就是找个那事儿,
其实就是为了不下力气,又有吃有喝,图个舒服。”大毛道:“嗨,铁蛋真聪明,我
咋从来没有往这儿想哩?你这一说可提醒我了。以前咱是只顾埋头拉车,没有抬头看
路,这今后可是得动动心眼儿,不能死干了。”臊胡道:“对,这个叫什么?啊对,
叫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铁蛋虽然年纪小,这脑瓜可灵着哩。”
他们说着说着就进了村庄。赵铁山停在村当街一片没有树荫的地方大声喊着话,
狗剩自己则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他扭头看见旁边有一个卖烟酒食品的小合作社,
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几个干瘪的衣兜。他寻思了一下,走向了赵铁山:“老赵,兜
里有烟没?”赵铁山道:“你们几个追得紧,烟布袋忘带了。”狗剩说:“谁稀罕你
那烟末子,我是说,你有洋烟卷子没有?”赵铁山道:“烟末子还吸不起哩,哪儿会
有洋烟卷子?”狗剩放低声音道:“那你兜里有钱没?”赵铁山随口道:“兜里还有
五毛钱。”狗剩道:“那我把绳给你松了,你买包烟,‘百花’、‘淮河’都中。‘百
花’一毛七,‘淮河’两毛。”赵铁山说:“我知道烟价儿,可我不给你买。”狗剩俩眼骨碌碌一转说:“为啥?”“不为啥,我留着钱给秋成、春花买铅笔买写字本儿
哩。”狗剩一脸不痛快,说道:“嗨,你这个赵铁山,事到如今,你竟还不买我的账,
你个作死的东西。”说着就动手掏赵铁山的衣兜。赵铁山急了,吼道:“你狗剩想当
强盗不是?”他想挣脱双手给狗剩一巴掌,但手被捆得结结实实挣脱不开,他想用脚踹,
但没敢。狗剩最终还是从他裤兜里掏出那五毛钱,哼着小曲儿向合作社走去。赵铁山
冲着狗剩怒骂:“丁狗剩,你强盗,你乘人之危,抢别人的钱财。你个狗强盗,你个
丢人的下三烂儿!”这一幕正好被陆续赶来的铁蛋等人看了个清楚。铁蛋向狗剩紧走
几步吼道:“狗剩,你站着!”狗剩被喝住,瞅着走过来的铁蛋说:“咋?啥事儿?”
铁蛋大声地说道:“你拐回来!”狗剩朝铁蛋走去,铁蛋把他拉到一边放低声音严厉
地说:“你咋掏人家的钱哩? 况且你这还是乘人之危,你知道你这会儿犯的是啥罪吗?
你这是抢劫罪,你知道不?”狗剩不以为然地说:“啥抢劫罪呀,你这又给我扣大帽
子来了,他是个反革命,是阶级敌人,别说抢他的,还杀他哩!”铁蛋唉了一声道:“叫
我咋说你哩?说他是反革命,是阶级敌人,那是为了配合当前大队和公社里的中心工
作,上面并没有下文件,所以他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一旦过去这几天,他要
是上公社告你,给你定个抢劫罪,到时候你就去球了。”狗剩笑道:“啥球公民母民
呀,你别吓我,不就是五毛钱吗?”铁蛋认真地说道:“这说明你参加上面的会议少。
抢劫犯可不是抢钱多少的问题,这是个性质问题。别说五毛,就是一毛也不行,因为
不是人家自愿给你的,是你强行弄走的。”狗剩低头想了想说:“好了,你别说了,
我这就还给他去。”狗剩说罢就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把那五毛钱塞到了赵铁山的裤兜里,
然后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继续给我吆喝,声音再大点儿。”
到了中午,烈日当空。臊胡晃晃悠悠地跟在赵铁山后面,他用一根柳木棍不时地
捅着赵铁山的脊背往前走。赵铁山扭脸看看臊胡说:“臊胡,你用的啥棍?”臊胡道:
“你放心,柳木棍,这棍不过骨。”“臊胡,我渴得很,想喝水。”臊胡不耐烦道:
“俺还不渴哩,你咋会恁渴?”赵铁山说:“臊胡,你只当是行个好,中吧?”臊胡
冷笑了两声说:“快点儿走你的吧,别恁些事儿!马上到小柳庄了,给我使满劲儿吆
喝。轮到我指挥你,你可不能丢我的脸。” 赵铁山听罢,清了清嗓子就喊了起来:“我
是反革命分子,我不会教育孩子,我的孩子打了革命干部,我有罪,我罪该万死,死
……”突然,赵铁山声音嘶哑得喊不出来了,臊胡恼得照他脊背上就是一棍,说:“咋
回事?咋死半截儿搁那儿啦?革命群众都等着听下文哩你卡壳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
西。”赵铁山被冷不防打了一棍,疼得直咧嘴,但这疼比渴还好受些,他喘了一阵子
气哀求道:“臊胡呀,我实在是渴呀!得……得喝水。”臊胡说:“这我得请示,得
跟小组成员一起商议下。”
一行人走至小柳庄村口,看到一棵老柳树下有一口井,一个年轻姑娘正在用小铁
桶打水。赵铁山看到了,三两步冲过去喊道:“闺女,水……水……”那姑娘一看这
情形,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便将水桶放到一边等踉跄奔来的赵铁山饮用。赵铁山趁
着一个小坡俯下身子将头扎到桶里。不想,他才刚喝一口,脚下一跐,水桶被他带倒
了,他便就着几个存着水的凹处又喝了几口,嘴上沾满了草末子。这时,姑娘才看到
他被绑上的双手,顿生怜悯之心,说道:“你等一下,我再打一桶给你喝。”年轻姑
娘很快又打上一桶水来,刚捧着递到赵铁山嘴边,便被跑过来的狗剩一把夺了去,狗
剩随即就把水泼到地上,嘴里嚷道:“你个大坏蛋,喝个球去!”
那年轻姑娘突然生气起来:“你这是干啥,他就是个杀人犯,临枪毙前也不能不
叫喝水呀?你们太不像话,还满嘴脏话。这事儿我管定了。”这时,刚回到家里的柳
毓秀听到姐姐嚷嚷,便跑过来:“英姐,这是咋了?”年轻姑娘对柳毓秀说道:“正
好你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