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杨正在诊室里聚精会神地盯着荧光屏前的一张脑CT胶片，侧对面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看样子应该是她的病人。

    “你现在都有哪些感觉？”付杨转过身，问对面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指了一下自己的前额：“这里的疼痛越来越明显，有时候甚至会看不到东西。”

    听到这里，付杨面色肃然：“我建议你马上接受手术治疗。”

    中年男子没有作声，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付杨用手指着CT片：“肿瘤的面积正在扩大，现在已经压迫到了视神经。这样，瞳孔光的反应和调节就会出现障碍，所以你会产生间歇性的失明。这些病变都意味着你颅内的血压升高，压迫脑组织，从而导致中枢神经相继受到损害。再发展下去，还会出现交叉性麻痹，一旦延髓病变，就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舌肌麻痹、咽喉麻痹，还有味觉的消失……”

    中年男子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慌乱，而是异常平静地打断了付杨的话：“付医生，谢谢您。我只是想知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付杨缓缓地注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心里却在思忖着应该如何回答对方。

    病人的身心往往是最脆弱的。对一个医生而言，当她面对的是一个患了绝症的病人，她的第一选择往往都会编织一些善意的谎言去消除对方的绝望感，而会把真实的情况告知他们的家属。这样，病人既不会感觉到恐慌，而专心接受治疗，家属也会觉得医院、医生都充满了爱心。可像中年男子这样，一没有家属跟随，二又这样开门见山的病人，对有着30年行医生涯的付杨来说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中年男子见付杨迟疑不语，便淡淡地笑了笑说：“付医生，您就如实说吧，我有准备。”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建议你住院治疗，可不知基于什么原因，你一直就没有接受我的建议。一般情况下，良性肿瘤病程较长，生长也比较缓慢，手术完全切除之后不容易复发。”付杨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可像你这种情况，生长在脑干这一重要部位的脑肿瘤，手术只能部分或大部分切除，并且术后瘤体还会再复发、再生长。”

    中年男子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还能有半年的时间吗？”

    付杨稍稍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对于一般患者而言，颅内恶性肿瘤手术，经过放、化疗之后的平均存活率应该不足一年。当然了，手术本身也存在一定的风险，尤其是脑部手术……”

    说到这，付杨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可是，如果你还是不肯接受手术的话，这个剩下的时间谁也无法估计。”

    中年男子想了想：“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手术如果成功的话，只是对生命起到一个延缓的作用，同时……我也有下不了手术台的风险存在。”

    付杨注视了他一会儿，说：“你可以这样理解。”

    “时间应该够了。”那人先自言自语地喃喃念了一句，然后站起身对着付杨豁然一笑说，“付医生，非常感谢您的坦诚。您说的这些，我再回去考虑考虑。”

    “当然了，我们要尊重你本人的意愿。”付杨站起身，把中年男子送到诊室门口，再一次诚恳地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快做出决定。医学虽然会面临很多难以解决的疾病，但我们也不能排除奇迹的出现。”

    “谢谢。”中年男子转过身，淡然地笑着和付杨道别。

    付杨望着中年男子消瘦的背影，不免涌起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

    从自己接触这个病人的那一天起，她就觉得这个人是如此奇怪。普通的病人即使知道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也会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去延长自己的生命。而这个人却不一样，从他第一次进医院的那天起，就似乎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为什么能如此理性而淡然地面对死亡？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说时间应该够了，指的又是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付杨不免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

    ......

    当陈小渔抱着两本从父亲那得来《中国晚清史》赶到“食间西餐厅”的时候，刘庆龙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此时正坐在屋中的一隅，一边吸着烟，一边悠闲地看着报纸。

    “不好意思刘总，让你久等了。”陈小渔快步来到刘庆龙的身旁，坐在了他对面的座位上，随手把手中那两本厚厚的书放到了桌子的一角，笑笑说，“今天我请。”

    “下次你再请。”刘庆龙摆摆手笑着说。

    “那就不跟你争了。”陈小渔点了一份“紫菜包饭”和一杯热红茶，刘庆龙则要了一份八分熟的“牛排”和一瓶“百威”啤酒。服务记完菜单，转身下去准备。

    刘庆龙瞥了一眼陈小渔放在桌角上的那两本书，有些诧异地指了一下，问道：“这是你看的书？”

    陈小渔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庆龙注视了她一会儿，喃喃地说：“真没看出来。”

    陈小渔反问道：“没看出来什么？是女人不能对历史感兴趣，还是历史的真相从来都不需要女人了解？”

    刘庆龙粲然一笑说：“历史从来都是由强者书写的，其中的规则是胜者为王。所以，历史只有成败，哪来的真理真相？”

    陈小渔说：“刘总怎么也以成败论起英雄来了？”

    刘庆龙说：“凡夫的眼里向来只有成败得失。”

    陈小渔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刘总，你要是再这么说我看这饭是没法吃了。我拿的这两本书不就是厚了点吗，可也没你这么嘲讽人的。”

    “不敢，不敢。”刘庆龙一边摆着手，一边笑着说，“下回我自己住院还得麻阿姨呢，我哪敢得罪你呀！”

    听刘庆龙这么一说，陈小渔也莞尔一笑说：“算了吧，这种事还是别发生的好。”

    这时，服务员把他们二人各自点的食物端了上来。

    刘庆龙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酒，然后举杯对陈小渔说：“小渔，我敬你一杯。感谢上次在医院你们母女及时替我解围。”

    陈小渔说：“上次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朋友之间能够在这娑婆世界相识，本身就是因缘。所以，换个主题，不然这酒不能喝。”

    刘庆龙略一沉吟，便斩钉截铁地说：“既然这样，就来点实在的。祝咱们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陈小渔笑着端起杯子和刘庆龙碰了一下，说：“这就对了，平常心不就是说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吗？”

    刘庆龙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说：“我觉得你现在说话的口吻越来越像一个人。”

    陈小渔觉得自己的心下意识地颤了一下，脱口问道：“谁呀？”

    刘庆龙盯着陈小渔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柏玉京，柏总。”

    陈小渔避开了刘庆龙的目光，一边低头吃东西，一边说：“又在取笑我了。”

    刘庆龙笑了笑没吭声，也低头吃了几口东西，然后抬起头，略显踌躇地说：“小渔，我想问一件不该问的事。”

    陈小渔抬头说：“我还有什么该问不该问的，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刘庆龙说：“稀奇可乐近期一系列的市扬表现，是柏总一手策划的吧？”

    陈小渔放下手里的餐具，轻啜了一口茶说：“玉京是南溟饮品公司的营销管理顾问，策略的实施是经过总经理办公会讨论通过的。”

    刘庆龙听到陈小渔对柏玉京的称谓时不免怔了一下，因为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称谓中，可以很轻易地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