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都有内侍进来续香添灯，朕开始还跟着模仿，时间久了，听到有人推门，都懒得从房梁上飘下来。

    这次，镇墓兽饭饭却从朕怀里跃了下去。

    朕懒洋洋侧头，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访客。

    楚侍卫。

    他还是那一身暗色侍卫服，只是腰间换了条寻常样式的躞蹀带，想来朕不在了，他再佩那逾制的东西，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吧？

    也不知朕赏他那块四通王者的匾怎么样了。

    *

    朕特意赐他纯金牌匾，原是借着胡闹，赏他一点私房钱。

    朕原想着，等他在宫里的……心愿了了，必然要离开。

    他若悄悄将金匾融成金锞子，带出宫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买房置地、娶妻买妾，再生一堆小楚公子、小楚小姐，一家子朝夕相守、富足无忧，已是人间极乐。

    瞧瞧，朕为他打算得多长远。

    可惜他是根木头。

    *

    直到朕和楚侍卫面对面贴在一起，朕才意识到，朕从梁上飘了下来。

    烛光明灭。

    楚侍卫站在殿中，默默看着朕香火缭绕的牌位，不知道在想什么。

    朕碰不到他，还是伸出手，虚虚环在他身周，假装偷到一个拥抱。

    镇墓兽饭饭围着楚侍卫闻了又闻，不知为何放下警惕，躺在地上翻肚皮求揉肚，可惜楚侍卫看不到。

    朕瞪了镇墓兽饭饭一眼，不许它与朕争宠。

    镇墓兽饭饭夹着尾巴溜开了。

    楚侍卫站了一会，忽而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枚桃子，狠狠咬了一大口。

    祭桌上也摆了五牲祭祀，都是朕不爱吃的，鲜果却少有，大约是上次新帝赵饭哭得太惨，武大力迁怒朕，才有此安排。

    此时看楚侍卫啃桃，朕还真有点馋。

    楚侍卫素来体贴，一定也给朕带了，等他吃完自己的，就会把另外的桃子分给朕了吧？

    那朕乖乖等着。

    朕抱膝坐在自己的牌位前，和坐在蒲团上的楚侍卫遥遥对望，太庙烛光昏暗，楚侍卫唇上一抹桃汁，看着甜甜软软的。

    楚侍卫啃了半只桃，站起身，将剩下的半只摆在朕牌位前，放了一会儿，走时才取下来。

    ！

    楚侍卫来看望朕，难道竟是空着手来的？

    朕飘在半空中，捏着半透明的半只桃，左右为难。

    朕也不爱吃桃啊。

    朕安慰自己，楚侍卫第一次来，还不熟练，等下次来，没准儿就带朕喜欢的水果了呢？

    朕想吃西瓜！

    *

    朕想多了。

    楚侍卫他每次来看朕，都是三更半夜，每次都从怀中掏出一只鲜桃，他自己先啃，啃剩下才供奉给朕。

    难道武大力克扣他俸禄？

    朕坐在梁上，抛开半只桃，看镇墓兽饭饭飞蹿出去，将半只桃叼回来邀功。

    朕接过半只桃，一只手揉镇墓兽饭饭的下巴。

    朕想不通。

    *

    朕隐约记得文化仁讲过一首诗，是什么李太白所写，似乎是讲老昏君和小宠妃半夜悄悄说小话。

    “阿巴阿巴阿巴殿，夜半无人阿巴时。”

    妙极。

    正好朕是小昏君，楚侍卫长朕五岁，勉强可以算个老宠臣，朕不妨学学古人，在楚侍卫半夜来朕牌位前吃桃的时候，蹲在他旁边吹吹阴风。

    万一楚侍卫就听到了呢？

    “朕要吃～西瓜～”

    “朕要～吃～西～瓜～”

    “朕～要～吃～西～瓜～”

    朕围着他旋转，阴风吹了半天，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吹起来，想来这句体己话也没能吹进楚侍卫耳中。

    楚侍卫眼都不眨，直勾勾盯着朕的牌位，照例吃完了桃，贡给朕半只，留了一会儿便走了。

    *

    楚侍卫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也不知是不是快要忘记朕了。

    *

    这一日，朕正躺在梁上，论证楚侍卫忘记朕的可能性，太庙中，却来了两位意外来客。

    文化仁和武大力。

    大半夜的，他们来太庙干嘛？

    朕好奇极了，连忙飘下去，在蒲团上盘腿坐好，从怀中掏出半只桃，准备边吃边看。

    这不是用来逗镇墓兽饭饭的那半只，自从楚侍卫少来看朕，朕就舍不得把桃子给饭饭吃了，都收起来朕自己吃。

    文化仁怒气冲冲当先闯进太庙。

    武大力紧随其后，关上殿门，走到他身旁，抓着他的手摆来摆去撒娇：“好了，仁仁酱不要再气了。”

    文化仁压抑着怒火甩开她的手，将一条男子腰带掷在地上：“你不辩解吗？”

    武大力看都没看一眼那腰带，只耸耸肩，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好辩解的？仁仁酱，你近来忙于政务，身体疲弱，我心疼你，才不想劳碌你。”

    “再者说，你命人坑杀那侍卫，我也没拦着。这不正说明，虽然我睡的是他，但我心里爱的是你呀！凭我们青梅竹马的情谊，难道仁仁酱不信我吗？”

    武大力表现得太过理直气壮，倒好像是文化仁在无理取闹一般。

    文化仁果然被她激怒了：“你这样做可曾对得起我？对得起我们青梅竹马的情谊？我自幼对你一心一意，你怎能背着我、背着我，干出这种勾当！”

    文化仁恨得说不出话，一脚踩上那条男子腰带，将上面的玉饰尽数踩碎。

    武大力柔声劝道：“仁仁酱，我们已经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家三口了，这还不够吗？你要学会知足啊。”

    文化仁转身怒视她：“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儿子，亲手弑君！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武大力叹气：“那你想怎么样呢？”

    她走到祭桌旁，碾碎一柱香，看着雪白香灰中一点红光明灭。

    文化仁犹自忿忿，他已经命人将那侍卫杖杀，尸体拖去喂狗，但还是难解郁愤，只能踩腰带泄愤。

    武大力看他幼稚举动，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说来好笑，下毒弑君的人是你，该惧怕神明震怒的人，也应该是你文化仁吧？”

    文化仁变色道：“你身为贵妃，却与我生下赵饭，还与宫中侍卫私通，淫乱后宫，又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

    哦哦哦哦！

    两宫太后通奸，太后又和侍卫通奸，还被抓了个现行。

    这也太刺激了吧！

    朕在镇墓兽饭饭的吞口水声中，大大啃了一口桃，听得津津有味。

    这段时间楚侍卫不来看朕，朕死得还挺闷的。

    难为文化仁和武大力心里有朕，专门跑到成日安静的太庙吵架，给朕解闷玩儿。

    辛苦啦，两位爱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