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小东西一直舔朕的脸。
阳光晒得朕脸上发热。
咦?
朕睁开眼睛,在一间很大的宫室中醒过来。
咦?!!
朕难道又活了?
朕要揉揉脸,一抬手,正好透过朕半透明的双手,看到宫室铺地的巨大青砖。
哦,没活,死得透透的呢。
庄严宫室的每一扇门窗大开,内侍宫女们鱼贯而入,打扫清理,在祭桌上摆满贡品,每个人都垂着眼,恭敬非常。
祭桌后,一层层列着大梁皇室历代先祖的牌位,山一样压在所有人头顶,在香火缠绕中静默庄严。
这庄严之地,便是本朝的太庙。
朕站在人流中,与自己的牌位遥遥相望。
「梁哀帝赵钦之位」
不是。
这倒霉谥号谁给朕拟的?
朕含笑而终,明明是喜丧!
懂不懂喜丧的含金量!
哀个大头鬼啊哀!
朕愤愤不平。
那舔醒朕的小东西又凑过来,围着朕的脚边蹭来蹭去撒娇。
那小东西也是半透明的,长得很丑,弯弯的獠牙从嘴里支出来,五颜六色的毛发乱糟糟翘着,脊上生着三根倒钩,看着丑萌丑萌的,像只怪异的小猫。(注1)
朕把它捞起来,端详了一会儿,想起来,这是朕地宫中的一尊镇墓兽,朕去视察时还拍过它的丑头。
朕做鬼脸:“就是你搅扰了朕的长眠?你可知罪?”
小东西傻呵呵伸着舌头,学着朕的样子。
朕看了一会儿:“以后你就叫饭饭了,知道吗?”
朕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放下小东西,想要走出太庙,回宫里看看,看看朕的楚侍卫过得怎么样。
刚走到门口,就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朕又去攀窗户,同样不能越出太庙半分。
看来朕的活动范围,就被限制在太庙之中。
朕飘到梁上坐着,怀中抱着饭饭撸毛,庆幸还好朕不是在地宫中醒过来。
那地方又黑又闷,朕和这么丑的镇墓兽关在一起,还不吓出病来?
内侍宫女们打理完一切,都退了出去。
又有司礼官领着一队人进来,肃穆而立。
朕在世时,自觉无能,无颜面对祖宗,所以很少驾临太庙。
主要是怕那些龙祖龙宗们见了朕生气,半夜闯进朕的梦里,戳着朕额头大骂“非人崽也”。
今天怎么这样热闹?
连朕都有些好奇了。
礼乐声响起来,朕下意识向外望,文武百官跪在外面。
文化仁、武大力各自一身太后服制,雍容端庄,出现在红毯尽头,仪仗浩浩荡荡。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宫太后奉旨成婚了呢。
哦,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新帝登基,按礼数是要来太庙祭奠朕这位先帝。
原来是朕的热闹啊!
那楚侍卫应该会来吧?
朕有了兴致,从横梁上飘下来,攀着门边,在侍卫中寻找熟悉的脸。
文化仁和武大力已经带着新帝赵饭在朕的牌位前叩拜了,但朕没工夫看。
朕找到朕的楚侍卫了。
他竟然站在武大力扈从的队伍中。
新帝来太庙祭奠,说明朕的国葬已经行至尾声,此时距离朕驾崩,应该过了一月有余。
楚侍卫没瘦,也没憔悴,看起来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他脸上也没有一滴泪。
好像朕最后时日中,他落在朕耳廓中的那一滴泪,其实是朕的幻觉。
好,好得很。
朕才没有希望楚侍卫为了朕的死而消沉憔悴呢。
朕才没有那么自私。
……好得很。
若说朕在楚侍卫那张木头脸上找到什么,朕好像找到了坚定。
他站得位置很远,朕看得不太清楚,但朕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朕觉得他看向太庙中的眼神,非常的坚定。
朕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身后突然传来赵饭尖利的哭声,
朕匆忙回头,看到镇墓兽饭饭咬着新帝赵饭的脚丫子,挂在半空中摇晃。
老宫人说“小儿眼净,容易看到东西”,原来“东西”也容易缠上小儿。
新帝赵饭还不到一岁大,大约魂魄还不太稳,已经被镇墓兽饭饭从肉身中咬出半只透明脚丫子了。
赵饭继承了武大力的食量,哭起来也中气十足,震得朕耳朵痛,
朕连忙上前将镇墓兽饭饭拽下来。
朕一边打饭饭屁股一边教训它:“你咬那脏东西干嘛!会吃坏肚子的!”
镇墓兽饭饭咕噜咕噜叫着。
朕想顺手拍拍大哭的新帝赵饭,安慰他不要再哭了,半透明的手却从他的小身子上穿过去。
武大力一边拍她的好大儿,一边回头瞪朕的牌位。
文化仁大约是担心她心直口快,当众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连忙道:“新帝纯孝挚诚,思念先帝,悲从中来,才啼哭不已。”
这话太假,镇墓兽饭饭听了都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