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前,楚太傅楚崧岳反复叮嘱他的长子楚雁丘。
“太子殿下年纪虽小,我儿却绝不可轻慢于他。要视他如君如主,一生辅佐他、忠于他,必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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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重重,殿宇煌煌,香露填渠,纱幔堆云。
在目不暇接的无尽奇珍中,楚雁丘见到了金尊玉贵且缺牙的奶团子赵钦。
年方八岁的小大人楚雁丘想:父亲真是多虑了。
小殿下天然莹质、玉雪可爱,品貌更胜仙童,与家中那几只泥猴子弟弟全不一样,谁会不疼爱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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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天还没亮,龙驭宾天的噩耗就传到了楚太傅府上。
和消息一起来的,还有盔甲冷肃的禁军。
他们挎刀炬火,将太傅府团团围住。
这事情不对。
陛下急病垂危,驾崩原本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楚雁丘虽只有十岁,却也早从父祖的重重忧色中,品出一缕不详的意味。
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担心。
小殿下才五岁,年前丧了母后,转眼又失去父皇,此刻皇宫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现在该多慌乱不安。
陛下是夜里走的,恐怕已经有两三个时辰。
小殿下那么爱哭,大约嗓子都要哭哑了。
自己应该去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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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楚雁丘换了素服,跑到书房。
正撞见管家领着他自己儿子出去,管家儿子与楚雁丘同岁,身型也相似,楚雁丘的旧衣服一贯赏给他。
管家儿子如今穿的,正是楚雁丘那件旧的松霜绿金丝云雁宋锦袍子。
楚雁丘惦记赵钦,没顾上看他们,只求父亲带他进宫。
楚太傅楚崧岳孤身坐在书桌后,沉默审视他最器重的儿子,良久,才招招手,让他近前。
楚雁丘心中焦急,但还是顺从父亲,走了过去。
楚崧岳握着长子单薄的肩膀,心中叹气——太小了,雁儿还太小了。
可他没有别人可以托付,只能苦一苦这个儿子。希望他长大后,不要怨恨父亲。
楚崧岳注视着儿子,沉声道:“灭门之祸旦夕将至,为父要送你走。日后你改名换姓,随师父勤学武艺。望我儿以忠君为念,待学成后,诛戮逆贼、肃清朝野,救小殿下于囹圄困顿。”
楚雁丘睁大了眼睛,一时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全身颤栗。
楚崧岳竖眉呵斥道:“男儿顶天立地,岂可作此怯怯懦弱之态?”
楚雁丘跪下去,哭着说:“父亲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不过死而已,我不怕,我不走,父亲!”
楚崧岳一掌扇去,将爱子打翻:“逆子!为父平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小殿下尚困于奸佞之手,你安敢妄言求死!”
楚雁丘脸上剧痛,心中更痛,不可置信的看向楚崧岳:“父亲……”
楚崧岳不忍再看儿子,背过身去,负手急促道:“陛下当日选你做太子伴读,便是信重我楚家、信任你。陛下深恩,你不可辜负,否则为父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你速去后院枯井边等候,为父故友会带你出去。你随他走后,隐姓埋名,专心学艺,楚家的任何事与你再无关系。”
“从此你的命属于小殿下,记住了吗?”
楚雁丘久久没有言语,楚崧岳几乎就要维持不住冷酷姿态了。
这是他的长子,从小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盼他做一个铁骨铮铮的栋梁之臣。
看不到了。
今日一别,他们父子二人,只怕到了黄泉才能重逢。
他做父亲的,心中如何不痛?
楚雁丘终于跪正,朝父亲的背影重重磕了一个头。
楚崧岳握紧了拳,狠心道:“快滚。”
楚雁丘擦了一把泪,从地上站起来,沉默着离开了。
他没有回头。
没再看父亲微微颤抖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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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姓埋名,跟着师父习武,楚雁丘受尽了苦头,却咬着牙坚持,不敢一时松懈。
生是为小殿下生,死也当为小殿下死。
他为了练出一身绝世轻功,多少次磨得脚底血肉模糊。
但他没有一日想要放弃。
他知道,那日的圣旨必定不是出自小殿下本意——赵钦他才五岁,日日围着自己喊哥哥,怎么可能转眼就要将自己抄家灭门呢?
小殿下一定是被奸臣胁迫了。
他要练成绝世轻功,带着小殿下从名为皇宫的囚笼中飞出来,带小殿下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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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蠢啊。
后来楚雁丘想,自己可真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