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卯月是不可多得的修仙奇才，但如果收他为徒的代价是要卷入冀安与晟宁之间的争斗，我宁可此生都不收徒。

    未阳看出我脸上的踟蹰，笑着用指节叩了两下桌面，将我飘远的思绪重新引回来。

    “仙仙前辈无需忧虑，未阳与仙仙前辈的师父相识多年，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回去问他。”

    我冷笑一声，反问他：“既然你与我师父相识，为何不让他收卯月为徒？”

    未阳的眉目间含着无法捉摸的情绪，最后都化作了唇边的一抹笑意，他定定地望着我的双眼，轻声道：“清水大人不再收徒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您不同，清水大人无法左右您的意志。”

    我还想再张口辩驳，未阳却又开始低头摆弄起手中的折扇。

    折扇上的机关发出“咔嚓”的细小响动，转眼间就又化作成了匕首的模样。

    他兀自盯着手中的短刃，嘴角轻扬，道：“卯月只有两个选择，拜仙仙前辈为师，或者是——死。”

    “你威胁我？”

    “未阳不敢，只是生死有命，为了冀安的祥和安定，未阳只能这么做。”

    眼前的茶水还残余着最后一丝热气，袅袅而起，未阳轻轻端起面前的那杯清茶，整张沉敛的面庞都掩映在茶气之中。

    透过缥缈的白色热气，未阳与我四目相对。

    我实在受不住这样压抑的气氛，猛地站起，一掌拍在桌面上。

    “哗啦——”

    桌子顷刻间化为粉末，桌上的初雨牧童白瓷杯应声摔碎。

    茶水飞溅到未阳身上，月白色的长衫沾湿一片。

    “卯月，跟我走。”

    我负气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卯月慌忙从地上爬起的窸窣声响。

    未阳先是一愣，旋即朗声笑了出来，他对着我离去的方向拱手行礼，清亮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仙仙前辈慈悲，改日未阳一定登门拜谢！”

    言毕，他捡起地上一只未被摔碎的瓷杯，透亮的杯中还有一点茶水，他扬手一掷，杯中茶水尽数飞向窗边的白烛，“刺啦”一声，白烛熄灭，未阳整个人都笼在阴影之中。

    我在人群之中穿梭，步子飞快。

    原先还以为是捡到了宝，这下看来，卯月简直就是烫手的山芋。

    “气死我了！”

    我当着众人的面拔出头上的素钗化作巨剑，纵身一跃跳了上去，反正整个冀安城中全是异兽精怪，也不多我一个修行者。

    卯月被我甩在身后，步子跌跌撞撞。

    应该是方才在地上跪久了的缘故。

    我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御剑折返，一伸手将卯月拽到了身后。

    我心中憋闷，御剑的速度便格外得快，卯月在我身后大气不敢出，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搂在我腰间的手紧了又紧。

    这天下何其之大，却容不下一个卯月，若是我今日对他不管不顾，恐怕他比那日的大胡子死得还要凄惨。

    总而言之，还是先回仙仙山找师父。

    想到师父，我一下有些打怵，他交代我下山买荷花酥的功夫我就闯下这样大的祸，还不知师父会怎么处置我。

    左右都逃不过一顿骂，能拖一日就一日。

    我动心起念，御剑往晟宁的方向飞去。

    卯月适应了我御剑的速度，努力说服自己睁开了双眼，才眯开一条缝隙，却发觉眼前的景色正是去往晟宁的道路。

    他大着胆子，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师父……”

    迎面的风太大，将我的额发都掀飞，更遑论卯月细若蚊呐的低吟，我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自顾自御剑飞往晟宁城中流光的宅邸。

    卯月发觉我并不理会他，眼看离晟宁越来越近，卯月心中一急，便贴上了我的耳朵，问我：“师父是要送我回晟宁皇城？”

    我还未消气，故意开口呛他：“怎么，怕死？”

    卯月在我身后轻轻摇了摇头，缓缓松开了搂在我腰间的手，道：“虽还未好好行过拜师礼，但师父已多次救我于水火，我这一条命都是师父的，师父要我死，不用那么麻烦。”

    我还未有所反应，却感到身后猛地一空。

    扭头一看，卯月已然跳下了巨剑，他如水一般的眸子望着我，脸上是不惊不扰的微笑。

    那根束缚着他头发的衣带被风吹散，一转眼就消失在风中了。

    难怪卯月和未阳是亲兄弟，给人添麻烦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巨剑听我号令直直冲向卯月，可他偏执，被巨剑接住后又挣扎着往下跳，我看在眼里，只觉得太阳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两下。

    麻烦。

    我将巨剑收回来，化作缭绕在我腕上的一只镯子，然后纵身去追往下坠落的卯月。

    “谁要你自作主张跳下去的？”

    我一把抓住卯月的手腕，将他揽进了怀里。

    离地面的距离已经极近了，我脚尖一点旋即落在房檐之上，身边没有了呼呼作响的狂风，卯月身上好闻的山涧草木清香飘进了我的鼻子里。

    我低头瞟了一眼，这才想起卯月身上还穿着我的衣衫。

    卯月依旧依偎在我怀里，浑身绷得僵硬，只有一双眼珠咕噜噜地转来转去，他的脸色惨白，显然是受了不少惊吓。

    “怕成这样还要往下跳，真不懂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卯月听我说话才回过神来，艰难地扭动脖子从我怀里挣扎着站起来，他年岁看起来不大，与我并肩而立时个头只堪堪到我肩头。

    他此时一副低眉垂眼的样子，看起来倒与他那个叫做未阳的兄长有七成相像。

    天色渐昏。

    就在我以为他不准备出声的时候，他却忽然抬头望向我。

    “我和哥哥自幼在无相宗长大，身如浮萍，命不由己，师父于我有恩，我的命便是师父的。”

    我不懂他小小年岁哪里来的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听我随便说一句话便能立即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一点都不像个世子，反倒像个死士。

    他说话时后背挺得笔直，但谁也不知道他小小的身躯默默承受了多少，才会有今时今日的行为和思考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