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面前的卯月忙不迭站起身，对着那人喊了一声：“哥哥。”
难怪二人长得如此相像。
卯月的哥哥并不理会她，兀自摇着折扇下楼踱步到我面前，我的目光追随着他，想要看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如果我猜得不错，阁下该是仙仙山上的人物罢。”
他说话时依旧轻轻扑扇着那柄折扇，将他身上清幽的药草香气带到了我面前。
好端端的冀安世子，身上为何会有如此浓烈的草药味道，我多留了个心眼，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我虽在这世间难逢敌手，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了解他，若是他使下三滥的招数暗算我，只怕我的胜算并无多少。
师父曾教我与凡人相与多留些心眼，我一直牢记在心。
他见我不说话，又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怪我礼数不周，我是卯月的兄长，名叫未阳。”
卯月。
未阳。
一月一日，当属阴阳。
先是无相宗卜算历代君主，后是都城之中遍布由人转变成的异兽，最后再到两个世子的名字……使我不得不多想。
“叫我仙仙就行。”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未阳打哈哈，一边伸手将卯月拽到身前帮我挡住他。
“前日我路过晟宁，碰见你妹妹被人追杀便顺手救下，原是想到皇城之中拜访，却碰巧在这里相见了。”
我出口解释，却对要收卯月为徒的事只字未提，眼下还未搞清楚状况，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未阳依旧不看卯月，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我的眼睛听我讲话，待我讲完，他才挑眉轻笑，虽笑得绝世无双，但那笑意里却饱含着赤裸裸的轻蔑。
“妹妹？在下并无妹妹。”
“可……”可我分明听见卯月叫你哥哥，还不待我一句话说完，卯月就径直走向未阳，在他面前两步的位置单膝下跪。
“愚弟有错，当日情况紧急，我为逃出深宫换作一身女儿装扮，实在有损冀安颜面，还请兄长责罚。”
我站在一旁，听得眉心出了汗。
捡来的美女徒弟，竟然是个男儿身。
我还停留在晴天霹雳般的重大打击中，却见清风不扰片叶不沾的未阳“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那折扇内有玄机，竟然在未阳的手中化作一柄短刃。
未阳面不改色，将短刃扔到卯月面前。
冰冷的兵器撞击到地上，发出如冰块撞击般的清脆声响，直叫人惊得指尖一寒。
平白刮起一阵穿堂风，将面铺里搁着的白烛吹得烛影恍惚，卯月跪在地上的影子被烛影映照在身后的地面上，不断缩短又拉长。
我此时才明白为何唯有这家面铺里放着白烛。
未阳恭候多时，分明是要卯月有来无回。
如那日我所见的一样，即便是赴死，卯月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他伸手去拿面前泛着冷光的短刃，脸上连一丝犹豫和害怕都没有。
原本只是卯月的家务事，要杀要剐也与我这个外人无关，可我心里却无故生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怜爱来。
我拿起桌上的筷子向地上的短刃掷去，我在这支筷子里注入了灵力，原是想将那只短刃投碎，可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白影。
霎时间，筷子化作粉末，原本搁着短刃的位置空无一物。
再抬眼，却见未阳手里攥着那把折扇，在手心里来回摩挲。
卯月依旧在地上跪着，声音不卑不亢，道：“谢兄长不杀之恩。”
“你该谢谢你的师父才是。”
未阳躬身在方才仙仙和卯月待过的方桌上坐下，叫小二来把那碗豪华的素面撤下去，换成了一壶上好的清茶。
我正纳闷未阳怎会知晓我要收卯月为徒的事，未阳却忽然冲我招手，要我同他一起坐下喝茶。
“请坐。”
我记挂着仍旧挺直背跪在地上的卯月，伸手要拉他起来，可他一拂手挣脱了我的手，固执地低着头盯着面前那一寸小小的地面出神。
臭小子，我还没怪他男扮女装欺骗我的事情，他却这样拂了我的一片好意。
我心里窝火，不再管他，兀自在未阳面前坐下了。
未阳将折扇放在桌上，伸手为我斟了一杯茶，他的手很白，骨节分明，仿佛白玉一般。
桌上摆着的是一套初雨牧童的白瓷茶具，模样考究，入手升温，并不是这样朴素的面馆能拿出来的稀奇物什。
“请用。”未阳将茶杯推向我，连杯中漂浮的一根茶叶都纹丝不动。
我睨了一眼杯中淡青色的茶水，迟疑着没敢动作，未阳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主动端起自己面前的瓷杯浅抿了一口。
我没兴趣同他打哑谜，又将面前的茶水推到方桌中央，问他：“你是如何得知我来自仙仙山？”
“眼线。”
他回答得干净简单，如此坦诚相待，倒让我没了向他发难的借口。
“既然你的眼线遍布天下，为何当时卯月受困之时你没出手相助？”
未阳轻轻笑起来，面如冠玉，眼神温和，仿佛刚才要取卯月性命的人并非是他，他开口向我解释：“冀安历代君王皆是无相宗卜算所出，并非世袭，因此世子的命并不重要。”
我没料到他竟能说出这样淡薄的话，一拍桌子，提高了音调，道：“怎么说卯月也是你的弟弟。”
兀自跪着的卯月被我猛地拍桌子的声音惊到，扭过头瞥了我一眼，又慌忙移开了视线。
未阳听了我的话并未有所反应，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的清茶。
“无相宗卜算出卯月于冀安不详，恳请仙仙前辈收他为徒，洗去他一身邪骨，归于正途，”他顿了顿，目光移向身后跪着的卯月背上，又道：“我期待与卯月再相见的那天。”
我还未将收卯月为徒的意图公之于众，未阳却反倒先恳求起我来。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