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同久等人一路往六户庄来。高露白右手插在衣袋里，捏摸着贝壳，只想尽早把贝壳送给迎丰，献上自己的殷勤。但一想到栾迎丰正和铁环在一起，心里就不舒服，噘起了小嘴，不言不语，一股劲地急急赶路。

    廖逸娇问：“姐姐，咳巴，你怎么了？”

    “我被人骗了，当真的。”

    “谁骗你是小狗。咳巴。”廖逸娇怯生生地说。

    “不是你，是简铁环。当真的，骗我们说上厕所，实际上是去陪栾迎丰。”

    “啊，简铁环心真细。他是应该陪。嗨，我怎么没想到？”夏同久说。

    “是的，”廖逸娇附和着说，“咳巴，我一点都没想起来。”

    “你们怎么都向着她？她是应该陪。为什么？当真的，不睬你们了。”

    “嗨，表妹，我是说，栾迎丰应该有人陪，你以为我说谁？”夏同久说。

    “哼……”高露白还是气呼呼的。

    几个人就这样回到六户庄。高露白搡开廖逸娇家的门，连连高升喊道：“栾迎丰——，栾迎丰——”可是那里有人答应？她又去简铁环家寻找，也没人影。回到食堂，遇到高老婆子，高露白气冲冲地问：“奶奶，表哥哪里去了？当真的。”

    高老婆子死鱼眼一翻，问：“是问桂进宝吗？”

    高露白气得双脚乱蹦：“不是桂进宝，是栾迎丰，当真的。”

    高老婆子把高露白拉到一边说：“乖乖，你已经许给桂进宝了。桂进宝将来就是你的老板。”

    高露白一听，急了，说：“哪个要他做老板。当真的，他也配！”

    高老婆子说：“这事我做主。我讲的。你不愿可不照。你那小镜子还在不在？”

    “在呀。当真的。怎么啦？”

    “他有一把小梳子，你有一面小镜子，‘梳镜’就是‘锁定’，你俩的姻缘是前生‘数定’，是定数，逃不掉的。”

    原来去年的一个晚上，高老婆子、夏赤芳在一起谈论高露白将来嫁谁。夏赤芳觉得栾迎丰人品最好，可是自己跟妹妹不投脾气，栾中文又在坐牢，孩子嫁给他，将来不会好。夏同久是反革命的儿子，当然也不照。只有桂进宝，夏赤芳尽管也不乐意，可是高老婆子却说：“侄女随姑，是上打下来的。亲上加亲，互相照应。自小他们男有梳子，女有镜子，一梳一镜，姻缘注定。”夏赤芳听了这才没吭声，所以高老婆子这样说。

    高露白听了，蹦着脚说：“不！不！我宁愿死掉，也不嫁他。我要找栾迎丰。当真的。”

    “他啊，无影无踪了。你去找吧。”高老婆子没好气地说。

    “吃饭啰。”廖逸娇喊道，“饿啦。咳巴。”

    高露白这才跑过去瓦饭吃，一边吃一边向别的老婆婆打听栾迎丰的去处。有人说：他们吃过饭就走了，好像是去学校了吧。

    “学校？当真的，他们去学校干吗？”

    “那就不知道了。”

    高露白问不出所以，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神墩大队中心食堂学街上人，改吃两顿，上午九点吃一顿，下午四点吃一顿。这样减去一顿，据说要节省不少。吃过二顿之后，接着干活。社员们把六户庄锅台拆完了，又到上头庄子去拆。

    天渐渐黑了下来，六户庄外面却突然大放光明，跑出去一看，两盏汽油灯把六户庄前面名叫一斗二的麦地照得如同白昼。社员们男男女女闹闹哄哄，正在拔麦子呢。

    “麦子不割连根拔，这是干什么？咳巴。”廖逸娇问。

    “我们去看看。当真的。”

    三个人钻进了麦地，迎面看见高世才右手拿个话筒，站在一个大土粪堆上，左手叉腰，声音苍苍的正在说话：“……大家们啦，今个下午，我们神墩钢厂已经胜利点火了！麻个天一亮，我们的钢就产出来了。所以哇，就超过英国了。现在我们神墩大队在六户庄生产队创造高产田，一定要为大跃进再造新果子。我们要把小麦产量创得高高的，高产高产更高产，所以哇……”

    “小秃子出了剃头铺——又是一个新花头。咳就这话。”廖道龙小声嘀咕。

    “你别饱饭吃洋贱之（注1），卵蛋石经（注2）的，没有你的好果子吃。”栾中翠在旁边严厉地警告他，“给锁书记听到了，夏赤兰就是模子。”

    “晓得啰，老婆唉。咳就这话。”

    “晓得就好。”……

    这高产田怎么创造呢？原来为了一夜之间创造个高产田，高世才就采取大兵团作战的办法，把淘铁砂的、烧木炭的统统召集来，把一斗二这块地点播的麦子拔起来，运到地的南头，把一宕宕的麦子排挤成一排，再用浮土淤起来，将麦子扶正，埋实，看上去就像长的一样；再紧贴着第一排挤注1：饱饭吃洋贱之。土语，饱饭吃多了显得下贱。

    注2：卵蛋石经，土语，讲废话。

    埋第二排。排与排之间挤得紧紧的，一点空隙也没有。本来一斗二这块地的麦子是点播的，现在这么排起来就像是撒播的，密不透风。俗话说“人多好干话，”没到一个小时，一斗二的麦子全部排光了，但是地只排了一小截。怎么办？高世才的鬼点子多，他说：“大家们啦，哪一块地的麦子长得跟这块地的麦子差不多，所以哇，就把那块地的麦子运到这儿来接着往下排。要把这一斗二地排得满满的。所以哇，排满了，才完事。”

    夏赤芳听了说：“干支个，小圩子的麦子长得好，先去挑小圩子的。”说着拎了一盏汽油灯，领头向小圩子走去。

    高露白等人也在帮忙，他们两手搬着一宕麦子，跟在社员堆里忙乎。夏同久、廖逸娇各搬了一宕麦子走了，高露白搬了一宕麦子刚刚转身，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声惊叫：“哎呀，这是什么？就的。”

    “是不是蛇？我觉得，你要当心！”

    “咦，这不是简铁环的声音吗？当真的。”高露白放下麦子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她想尽快把贝壳送给栾迎丰玩。

    “钻到哪里去了？就的。”

    “问我钻到哪里去了，你们钻到哪里去了？比黄鳝都滑，我还以为找不着呢。当真的。”

    “我觉得，我能找着。”

    “是露白呀。真巧，好像是蛇，不是黄鳝。就的。是找不着了。”

    “铁环，我没说蛇，是说比黄鳝还滑。再滑，也走不了我的手，你看已被我抓住了。当真的。”

    “你抓住了什么？就的。”

    “不是抓住你们了，当真的，别紧张。”

    “你抓住我们什么了？就的，我紧张什么？”

    “我说是抓住你们要抓的。当真的，我抓住了一只雀子，你们看。咯咯咯——”高露白笑了起来。

    “这是我先看到的。就的。”

    “这是一只鹌鹑，是铁环看到的。我觉得，这四周一定有窝，窝里可能还有蛋。”栾迎丰说。

    “先看到的又怎么样？我抓到的，当真的。”高露白不高兴了。

    “找到蛋又怎么样？窝都没了，老鹌鹑还能孵啊？就的。”简铁环摇摇头，“这打麻雀的结果是——把所有的鸟雀都赶跑了，鹌鹑就更不要说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觉得，在一个锅里，谁也跑不了。”

    高露白听栾迎丰句句跟着简铁环一唱一和，心里很难受，又想起了栾迎丰把自己省下来的鸟蛋转送给简铁环，弄得自己差点出了丑的事，就更加难过，试探着问：“这鹌鹑怎么办？”

    简铁环看着这只鹌鹑，心里想：这是一只无依无靠的鹌鹑，就像迎丰哥一样，孤苦伶仃，太可怜了。于是说：“养着吧，就的。养着好玩。”她这时的想法是让这只鹌鹑有所依靠。

    “我觉得，养着是好玩。”

    “养着伤脑筋。当真的。”

    “养着不伤脑筋，就的，一人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