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同久、高露白正在紧张地捉虫,桂进宝大惊小怪地说:“嚆——如尼玛,他们不见了!”
“谁不见了?当真的。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如尼玛,他们三个人不见了。他们玩去了,不带我们了。”
夏同久、高露白的眼光向四周搜寻一遍,果然没见到仨个踪影:“当真的,溜了?”
“嗨,没影了。”
“如尼玛,走,我们找他们去。”
仨个边捉边退,很快离开人群,下到山脚,顺着山沟,出了山口,这儿是一片竹林。
“桂进宝,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当真的,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如尼玛,瞎找呗。”
“瞎找?没头苍蝇似的,怎能找到?当真的。”
“哟,如尼玛,好开胃(注1)哟,这里藏着一辆车子。”
“当真的,这是坏车子吧。不然,怎么丢在这儿?”
“嗨,崭新的嘛,怎么是坏车?”
“如尼玛,进去坐坐。”桂进宝绕着车子转了一圈,没注1:开胃,土语,开心。
有摸到门,“如尼玛,没有门,怎么得进去?”
“嗨,怎么会没有门?”夏同久走近了车子。
“如尼玛,门在车肚里吧,进去看看。”桂进宝说着爬到车肚里去了。
夏同久笑着说:“嗨,门怎么会在车肚里呢?”他认真观察了一会,“嗨,桂进宝,你看。这儿有钥匙眼,门锁上了。”
桂进宝从车肚里爬出来,顾不及拍打身上的泥土,说:“怎么弄得开?”他抓了抓头,“如尼玛,有了。”找了一块石头,嘭的一声,砸烂了车窗玻璃。
“啊哟——”高露白说,“你胆子太大了,当真的,你要犯法了!”
“犯法?如尼玛,砍掉头,碗大疤,祸事只有这么大。”他伸手摸了几摸,扭了几扭,咕哒一声,车门开了。“上啊——”他高兴地一窜上去,坐到位子上,手扶方向盘,“嘟嘟——”他嘴里模仿着喇叭声,“真开胃哟,你们快上来呀。”
高露白攀了上去,坐到桂进宝旁边。
“如尼玛,快活吗?”
“快活!这座位这么软和。”
“我以后把家里板凳全搞这软和的。我还要搞一张车子。如尼玛,我驮着你,你可干?”
“我不要你驮,当真的,我自己搞车子。当真的,同久哥,上来呀。”
夏同久摇摇头。
“如尼玛,露白,你坐到这儿来。我下去跟夏同久推车子。”说着就下车来,“夏同久,来,我俩推着玩。”他走到吉普车屁股后面,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得脸红脖子粗,“如尼玛,这么重,纹丝不动!”
夏同久低头看了看:“嗨,桂进宝,你看看车轮子。”
“如尼玛,哪有工夫看车轮子?快来帮我推?”
“嗨,你先看看。”
桂进宝只好低头去看:“如尼玛,原来车轮牙着石头啊,难怪动也不动咧。”他搬走了石头,又喊:“这晌子没话说了吧?快来帮我推!”于是二人一道用力,吉普车果然滚动了。
桂进宝说:“高露白,这晌子快活吧!”
“当真的,果然快活。可是太慢了,一点不惊险!”
“如尼玛,快活还不行,还要惊险!”他对夏同久说,“来,我们先把它推出竹园。”
桂、夏二人在后面推,吉普车渐渐出了竹园。出了竹园就是下坡,坡下一片玉米地。地中间一条土公路。桂、夏二人不知道前面情况,还在后面使劲呢。吉普车到了坡坎就自己滚动,越滚越快,失了控制;桂、夏二人束手无策,高露白再也不嫌不刺激了,吓得大喊大叫。
车子滚了二三丈远就扭向左边,很快下了公路。呼地一声歪向地里,压倒了好几棵玉米苗;再一个翻身,吉普车四轮朝天,就像一只肚板朝上的大王八,四只脚还在乱划呢。幸亏土公路只比玉米地高一二尺,才没有太大的危险。
桂、夏二人吓得呆了好一刻,高露白没了声息。夏同久想:坏了,出大漏子了,高露白肯定压死了。这么想着,急急向吉普车跑去。还没到吉普车旁边,就见高露白从车窗里伸出了脑袋,这才放了心。他赶紧问:“表妹,伤着没有?”
“皮都没破,当真的,我好好的。”
“如尼玛,你没死呀?你没死,差点儿把我吓死了。”
高露白爬了出来,拍了拍衣服,说:“桂进宝,你这次戳大乱子了!你把吉普车弄翻到田里,你还吃得住吗?”
“如尼玛,是死人啦?反正没有人看见,我们还不摆兔子阵——跑你个舅子吗?事大事小,跑脱就了。”
夏同久记住妈妈的话,从不敢惹祸,听了桂进宝的话,拉着高露白,赶紧躲到了竹园里。
桂进宝下到了田里,他要瞅瞅翻了个儿的驾驶室是啥模样,却发现脚下有什么东西闪光,急忙拾起来一看,是一面镜子反射太阳光。小镜子背面画着七仙女下凡的图画,很漂亮的,连忙装进衣兜里,心想:如尼玛,前回丢了小梳子,今个拾了个小镜子,补上了。然后三窜两蹦地闪身进了竹园。
时间不大,就见一个男人跑到放吉普车的地方,一看吉普车没了,惊慌失措地说:“嚆——吉普车不见了。谁偷走了吉普车?”
桂进宝看这个男人,就是和妈妈一同出现在报纸上的那个人——县里的骆部长,心里说:“是他啊,如尼玛,怪不得有车子呢。”
骆部长顺着车轮印走出了竹园,一看车子翻在田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什么人把我的车子开翻在这里?”
这时候,又一个女人从竹园里钻了出来。桂进宝一见是自己妈妈,眼睛瞪得像灯盏窝子:“妈妈,妈妈怎么在这里?她在干什么?”要不是砸了车玻璃,又把车子弄翻了,他非叫出来不可。现在,他却不能吭声,因为他惹了祸。忽又听得妈妈说:“活该!恶有恶报!车子翻了吧,你这么坏,天都不容你!你要过车轮子轧的!你要过枪子子打的!你等着吧!我去县里告你!不然,等着大领导、大干部来检查,我就拦路喊冤。”说着径直沿着土公路往水库方向走。
骆部长恶狠狠地说:“哼,我们就看看到底是驴瘦,还是磙子瘦。”
桂进宝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又为什么争吵。由于他砸碎了玻璃弄翻了车,害怕骆部长绑他,所以一声也不敢吭……
回到学校,栾迎丰对夏同久说:“我今天看到小姨和骆部长,在栲栳山竹园里打架。”
夏同久说:“我们也看到了,我们还听到小姑姆说要去县里告骆部长。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小姨好像受了骆部长的欺负。”
“看那样子,嗨,很像。”
七月下旬,水稻打苞的时候,旱情更加严重。老天光是不下雨,每天早上起来,天上豆大云彩都没有。火球似的太阳肆无忌惮地喷射出毒热的光芒。空气里仿佛到处是火。树林因长久没有吸收水分,树叶开始变黄,有的已经飘落;山坡上的荒草开始枯萎;如果这时候哪怕惹上一点火星,仿佛就会嘭地一声炸烧起来。地里的庄稼,芝麻的叶子已经枯焦,棉花的叶子已经脱落,黄麻的头已经耷拉下来,玉米的叶子已经黄到第四披,花生基本上没有了,黄豆只剩下光杆,绿豆、饭豆、大豇豆的滕子已伏到地上,似乎还在喘息;只有山芋的滕子在倔强地伸展着,却也像刚刚受伤的长蛇,仿佛还在扭曲蠕动,三两天内,再不下雨,旱粮就颗粒无收了。旱粮如此,水稻又怎么样呢?
湾里老堰沟两边的水田,往年年年受涝,今年到还不要烦神(注1),长势茂盛;而高塝杪梢(注2)田里的秧苗,放把火就能烧个精光。
救灾如救火!
在这如火如荼的大跃进年代,在